携手明见秋走下楼,济安在心里慢慢过了一遍情报和计划。明见秋来留城寻她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行程,因此轻车简从,大部队都在后头,身边只有五个琴心境的侍卫。只要没有藏起来的腾云境修士为她做打手,阿行带着自己逃脱不成问题。
一会儿到了附近,阿行联系她,自己就找个借口离开,阿行会引着许家人发现明见秋。
许老爷和许夫人能守下那么一份家业,与官府没少打交道,此行又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他们不知晓这位总考官的为人,万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明见秋的德行上。大选舞弊这件事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下掀开,若是闹得不够大,很可能就在官官相护中沉下去了。
如此明见秋被拖住的时间就不会少。至于会不会有侍卫来挡去路,只要明见秋无法在这个时间把明家的强者喊来,区区五个琴心境,她和阿行应付得了。
济安脑子里想着怎么脱身,眼睛还时刻挂在明见秋身上。刚刚看见明见秋瞟了眼路边的折扇,就自觉地停下了步子。
果不其然,明见秋拿起了一把扇子,与摊主问价。摊主看起来挺惊喜的,报的价也很低。现在虽然热,但至多再过二十来天,气温便会降下来。
这儿人也挺穷的,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就算在城里住着,也极少会在寒露将近的日子买把折扇附庸风雅。
这些扇子估计是积压的存货,摊主着急卖出去换成现钱,把价定低是打着赔本也要卖出去的主意。
明见秋也看出来了,主动多给了些银钱。
济安看着连连作揖的摊主,不得不承认,明见秋其实不是个多么坏的人,圣贤书中描述的良臣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明见秋打开折扇试了试风力,突然转过身,拉扯济安的腰带。
“别!”济安一把攥住明见秋的手腕。
明见秋不管自己被抓得有些疼的手腕,只抬起头,用惊讶又无辜的语气问:“怎么啦?你这短衣窄袖的,扇子又没地方放。我为师姐松松腰带,折扇插在腰间不方便么?”
济安涨红了脸,嗫嚅数下,只挤出句,“我不热,需不着扇子。”
“那怎么办?难道还回去?”明见秋扭头看了眼摊主。
摊主正数着钱高兴呢,闻言大惊失色。看明见秋广袖华服,明显开罪不起,立刻调转火力直向济安。
被评价了几句“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引得走过的人都窃笑着看过来。济安败下阵来,松开攥住明见秋的手,任由她将扇子插进腰带,脸上的红慢慢蔓延到脖子。
明见秋慢悠悠地摆弄扇子,比划着试了好几个位置,好不容易满意了,又开始调整腰带松紧。
两人就站在大街上,明见秋又靠得近,如耳鬓厮磨一般。济安臊得不行,又不敢催促。
嘶,腰间突然被勒紧。济安有些吃痛,扣住了明见秋的右手。
明见秋安抚地拍拍济安侧腰,略松了些腰带,将折扇固定好,就后退一步。济安也不好一直抓着,只好跟着放开手。
十三日赶集,村里的百姓也挑着扁担来卖些货物补贴家用,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虽大都穿着布衣草鞋,一眼看过去是大片的灰扑扑,但人气兴盛起来了就没有低迷的道理。
孩子撒娇耍赖的声音混着各类食物的香气,间或听见大人的妥协或轻斥。身处此中,即便整条街都是不相识的人,济安也觉出一种烟火人家的味道来,恍惚自己也是能安心过日子的人了。
“姐姐,阿父阿娘跟丢我了。”一个小孩跑到她们身前,鼻头红红,眼睛也蓄着一汪泪,强忍着才没哭出来。虽是一身布衣布鞋,但收拾得颇为齐整,一看就是父母珍爱的孩子。
童言童语实在可爱,明见秋放轻声音,“你跟你阿父阿母在哪走散的啊?”
济安蹲下身,为这个孩子掸去肩上蹭到的白灰。
这个孩子正是在家在外都有父母时时看顾的年纪,现在怕极了,竟扯住济安的手腕,“在卖大蜜蜂那里,我要买蜜蜂,阿娘不让,我偷偷跑回来摸蜜蜂,然后就找不到阿娘阿父了。”
蜜蜂?都到九月了,蜜蜂窝接窝地冬眠,满大街也找不出一只。
济安想了想,笑着问,“是不是可以抓一根线在手里,放到天上飞的蜜蜂啊?”
小孩点点头。
身边的护卫分出一人去寻风筝铺,不过十几息便回来了。
风筝铺有两家,一在街头,一在街尾。
“还真同行是冤家。”明见秋评价一句。
这个孩子出现得蹊跷,明见秋面上热络,心中必起了疑心。
但这还真不是她安排来脱身的。
济安不好开口,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是罪证。
“师姐怎么看?不说话是想分头去寻人吗?”
瞧,沉默都是罪证了。
“我听你的。”济安站起身,很温驯地回答。
“听我的?我想师姐陪我回雍都呢,求了这么久,师姐还不是推三阻四?”
济安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明见秋知道了她想跑,而且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
她有些懊悔,还是太着急,让明见秋看出了破绽。
五个侍卫握住刀柄堵住了四方。明见秋把手搭在孩子肩膀,既不下令抓捕也不让侍卫散开。那么小的孩子本能地嗅到危险的气息,眼圈又红了,硬生生扼住了哭声。
游周行还没出现。
济安轻笑着摇摇头,“这是什么话?雍都想杀我的人能从皇城门口排到城墙根儿去。你又护不住我,我如何敢去?”
这话挑衅意味实在太浓。侍卫带有威胁意味地向前一步,咔嚓一声,刀露出明晃晃的一截。
明见秋低声呵斥道:“收回去。”
侍卫把刀收回刀鞘,人还堵着没动。
这么大动静,尤其是闹市拔刀,人都绕着他们走。热热闹闹的集市,她们周围转眼就空出了一圈。
“先帮孩子找他爹娘好不好?我再怎样,不至于干出拿孩子做筏子的龌龊事。”
明见秋示意一个侍卫抱孩子去找他家人。她本身就是琴心境修为,加上剩下的侍卫,五个琴心境难道制不住一个废了的生初境?
济安不看侍卫的警惕眼色,牵住明见秋的手继续逛街,面色如常。
一道熟悉的神识轻轻触了触济安的识海。
阿行!
济安打开识海,放她进来,“出什么意外了?”
“许家那边没出意外,就在你身后的转角处。但这情形他们不敢上前。”
“好,你还跟他们在一起吗?”
“没有,我在路上说了几次要回家。看到你们后他们便把我放了。”
“那便好。”
“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应是发觉了些,还不确定她知晓多少。”
游周行的情绪骤然紧绷,带上了一丝杀意,都传递到了济安识海。
“阿行,你暂且不要出手,伺机而动。”
“嗯。不要断开我们的神识,我要随时能联系到你。”
“知晓。”
济安一边与游周行神识交流,一边低声为明见秋介绍着小摊上摆放的留城特产。
旁人看过去只觉得俩人如胶似漆,情好意浓。济安与明见秋却都觉得着实磨人,脸皮都掀下来了,哪是那么好盖回去的?
明见秋没了继续柔情似水的兴致,反手扯着济安往偏僻处走。
侍卫紧跟在济安身后,刀柄与济安的后腰只差毫厘。
明见秋停下步子,选的地点有些出乎济安意料。这里虽是城外,但还算不上荒无人烟。结果行人一看见这种经典的绑架走位,半点没有拔刀相助的正义,一下子跑得一干二净。
真·人造荒地。
明见秋看着她的眼睛,站得笔直,一字一顿,“济安,我是为你好。”
“是是是,您多慈悲。”最后关头了,一切可以束缚她的东西都被撕去,济安被按捺了四年的顽劣性子一下子冒出头来。
明见秋压低声音,“你不小了,济安。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师姐。你照顾过我,我怎么会不记得恩情。景南已经死了!朝廷才是正统,陛下才是正朔。我们一起,一起把天下变成老师说的那个样子。”
济安似笑非笑,“南辕北辙,愈善愈远。”
“为了那些已经入黄泉的人,你就非要把更多人送进黄泉。”明见秋几乎在用一种痛心的目光看向济安。
“到现在我都不愿与师姐刀兵相见,这份情谊师姐就看不到吗?”
“是吗?我还真以为是我演得太好才让你这么流连。还有,双方的情谊才叫情谊,别用这个词。”
“演得太好?”明见秋摇摇头,“是因为我太欢喜师姐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么厌恶我,还要费尽心力讨好我。”
济安叽嘲道:“都知道我是装出来的了,还能在这待七天。怎么?假的喜欢你也很缺是吗?”
“师姐何必脏了自己的嘴呢?谁不知道我克父克母,巴着人了就不放手?”明见秋没有一点被羞辱的怨愤,反倒笑了出来。
济安张张口,像是一下子被扼住了咽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严格说来,她与明见秋本就算不上是同门,从那件事后连朋友也算不上。但对敌人,她也没有攻击对方身世的兴趣。
济安扫了一遍周围,游周行藏得很好,隐蔽到她也察觉不出她的藏身处。这很好,周行是底牌,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我不想再空等着你回心转意,也不想再听你说话。等你随我到了雍都,再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