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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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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国。

“唰!”裴颜二人刚入城门一只利箭便飞驰而来。

“谁!”山轻河眼疾手快掐住箭尾,右手拇指抵住剑鞘,弟子剑寒光一闪,令人胆寒。

前方,一行人抬着一顶缀满鲜花的美人轿迤逦而来。轿中女子带着暮山紫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其衣着发饰无不精巧华丽,一双横波目更是勾魂摄魄楚楚动人。

此刻,这双眼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裴颜。那架势,仿佛裴颜是什么上好的珠翠首饰,只要她点头,裴颜就得被乖乖呈上,任君把玩。

山轻河被这股觊觎的目光惹得一阵心烦,且不知为何,一对上她的眼,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敌意。

“哎呀呀,这位公子好福气,好福气啊!”一个欢快的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大喜大喜,公子大喜啊!”

来人穿着一身红色官服,说话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颜,活像是看到了活神仙。裴颜倒是神色自若,似乎早已习惯了各种目光,但山轻河却受不了了——

一个两个瞪着眼珠子恨不得吃了裴颜一样,什么意思?他师父又不是唐僧肉!

利剑出鞘,山轻河的刀锋直接抵上了男人的脖子,“光天化日冷箭伤人,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喜?”

男人见他动怒,忙哆哆嗦嗦摆手道:“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呀!今日是我们云烟国圣女一年一度的择婿之日,这位公子风度翩翩,器宇不凡,与我们圣女正是良配呀!”

他双手从山轻河手中接过箭羽,郑重其事道:“这箭就代表圣女心之所属,她既选定这位公子,那他就是我们的圣子了!”

山轻河还处于“圣女”竟自己送上门来的意外中,余光一扫,就发现那男人居然想振臂高呼,他连忙捂住他的嘴,下意识飙起戏来:

“诸位父老,我们兄弟二人不知你们云烟国的习俗。此番途径宝地,是为了赶回去给我侄子过周岁。”山轻河瞥了一眼裴颜,心里道声“得罪”,接着又说道:

“诸位有所不知,我这哥哥嫂子感情极好,可是为了家计,我哥哥不得不在嫂子怀有身孕之后出去赚钱糊口。一来二去,我哥连他媳妇生孩子都没能赶回去,心里实在是苦啊!”

这一番话说得恳切动人,道尽人世艰辛,周围的老百姓无不唏嘘,看向裴颜的目光也从艳羡转为同情。裴颜也配合地低下了头,仿佛十分对不起妻子。

山轻河一看有戏 ,立马再接再厉道:“眼看我侄子下个月就要过周岁了,我哥哥这当爹的说什么也得赶回去给儿子庆生啊!你们看,我嫂子一个人在家操持里外,我哥日夜挂心,人都消瘦了!”

山轻河眼尾染上绯红,语气充满哀求:“这位姑娘,家兄实在是做不了你的贵婿!他一家妻儿老小,都等着他回家啊!”

“哎呀,这兄弟俩太不容易了!”

“真是个好男人,他老婆真是嫁对人了。”

“呜呜好感动,希望他们夫妻早日团聚呀!”

裴颜朝轿子里的人抱了抱拳,“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我家中妻小还在等我,请姑娘另择佳婿吧。”

“哦?”女子音声清冷,似乎并不相信山轻河的话,“敢问公子,你妻子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她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拙荆喜欢吃桃花酥,每次要吃一盘之数。素日喜欢研究庖厨之事,每每特意为我钻研许多新鲜菜式,只为博我一笑。她额间有一道疤,从前在家时,我常为她画眉,以莲花花箔为其遮挡。”裴颜娓娓道来,言语温柔,仿佛时时刻刻把妻子放在心头。

“好恩爱的小两口!”

“难怪他风尘仆仆要赶回去呢,原来家中妻子如此贤良淑德!”

“唉!我怎么就讨不到这样的老婆呢!”

听到裴颜的描述,山轻河努力把两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强压下嘴角笑意。他附和着周围看客的声音,顿时把裴颜塑造成了一个疼老婆且有责任心的绝世好男人。

这样的好男人,就是王母娘娘来了也不能毁人姻缘啊!

果然,红袍男子见势不好,跑到轿子边和那圣女说了几句话,那圣女点点头,似乎十分不情愿,临走,还依依不舍地看了裴颜一眼。片刻后轿子徐徐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诸位,圣女今年没能择上佳婿实在遗憾!还请诸位父老多多往圣女祠捐献功德,以慰藉圣女劳苦功高,祈求圣女福泽庇佑!”

众人齐声高呼,无数鲜花自高楼洒落,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人群散去,山轻河紧绷地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他和裴颜相视一笑:“师父,你这贤良淑德的小媳妇,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裴颜悠然漫步在百花之上,“你倒是把先我儿子抱来瞧瞧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养我一个就够了,我给你当儿子还不行吗?”山轻河笑道。

“你越发能干了,”裴颜哼笑,淡淡扫他一眼,“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直接推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师父你不明白,有时候我们自己张口不如让老百姓张口,这叫舆论压力。”他面朝裴颜,双手抱怀,倒着走路,“而且‘圣女’要嫁你,这一听就有问题。她怎么不嫁我呢?她怎么昨天不嫁呢?而且隔着那么远就把箭射过来......”

山轻河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异色,总觉得和什么念头擦肩而过。

裴颜轻声问:“怎么?”

“没,没什么。”山轻河摇头,决定暂时不说出心中的怪异。他扶着裴颜走在铺满鲜花的石板路上。

此时落霞纷彩,晚风暖煦。街道两旁的铺子仍在热热闹闹地开着。五步一花,十步一庭,年轻姑娘们披着绫罗彩缎往来如织,偶尔有少年子弟纵马掠过,惊起一地飞花和几声娇呼。

“卖花儿喽~”

“西瓜~包甜~客官来个西瓜吧!自家种的!”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走到一处书院模样的地方,裴颜停下了脚步。二人往里一瞧,见书院里坐了不少豆蔻年华的小儿女,朗朗书声随着花香晚风传出很远。

山轻河抱着手靠在外门,眼中渐渐染上疑惑,裴颜瞧见便问他有何不妥。

山轻河尴尬地咳了一声:“师父,如今......小女孩可以上学堂吗?我记得,一般人家好像是不愿送小女孩去读书的?”

裴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学堂内竟大半都是女娃,而且许多都是家境贫寒之辈。

裴颜:“有些地方也会专门设立女私塾,请女先生,只是少之又少,等闲人家也是去不起的。没想到云烟国竟如此开化,大约这里是专门教授贫苦人家孩子的书院,学资较少,也就无谓男女了。”

“公子说错了,我们玲珑书院是不收学资的。”一道清脆悦耳的女音乍然在背后响起。

山轻河听到声音,立刻换上笑,主动过去和女子搭话。人却不动声色地横在了她和裴颜之间。

山轻河:“这位姐姐好漂亮,我还以为仙女下凡了!方才姐姐说,这书院是免费教孩子们念书的?”

女子捂着嘴一笑:“是呀!不论有钱没钱,只要想读书识字就可以来咱们玲珑书院。我们院长有教无类,教学不分男女更不看钱财家世,可是出了名的圣女!”

裴颜迅速和山轻河对望一眼,眉尖一蹙。

女子三两步跳上台阶向里一看,“看,那位就是我们院长,也是我们云烟国的圣女。”

“圣女......真是心慈貌美,居然肯免费教孩子们读书,在下很是敬佩。”山轻河一脸真挚地冲少女说道,眼神像看到了什么神圣景象,充满敬意。

裴颜垂下眼眸,心知爱徒又开始唬人了。

少女看他一脸敬佩,不免有些得意,继续道:“这算什么,圣女不仅开设玲珑书院免费给孩子们上课,还开办了念慈堂收容照顾孤儿寡母,还有免费救助病人的百草堂、普济粥舍和各种鲜花巧果铺子,专门带大家学习生财之道呢!”

少女捂着胸口,一腔热爱几乎要化为实质从心间流淌出来,“都是因为圣女,才有了如今的云烟国啊!”

裴颜觉得不对劲,他又看了一眼山轻河,山轻河立刻会意,追问道:“里面那位院长居然能一个人开办这么多利国利民的义所?而且,她方才不是还在择婿吗?莫非有分身术?”

“嘻嘻,”女孩开心地拍了下山轻河地手臂,“公子真是聪明!说分身术也没错,因为圣女不止一个!二位一看就是远客,且在这里慢慢住一阵子就什么都明白啦!”

这时后院有人喊了声什么,女孩招呼着跑了过去,临别还笑着朝裴颜二人挥挥手,两根麻花辫蹦蹦跳跳地在肩头跳跃。

山轻河:“‘圣女不止一个’?难不成这是个组织?”

裴颜闭目探了一息,发现这里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妖邪之气。那所谓的“圣女院长”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俗女子。

“看来云烟国的确很神奇。”裴颜看着夜幕四合地天空,和山轻河往客栈走去。

夜里,山轻河在床上睡得正向,额间的师徒印突然一阵刺痛,他猛然警醒,裴颜的声音响起:“山轻河,过来。”

他“唰”地掀开被子,抓起佩剑推开隔壁客房的门,见裴颜长发及腰,堪堪披着一件外袍,目光冷峻地望着窗外。

山轻河走上去,“什么味道?好香?”窗外,远处燃起浓浓白烟和火光,异香就来自那里。

“这香气有些古怪,不像寻常脂粉、香火的香,倒有几分浊气混在里面。”裴颜靠在窗边,夜风微凉,他紧了紧披风。

山轻河耷下眼皮,他站在裴颜身后和他一起往向窗外,此刻倒像是把人圈在怀里一般。裴颜只薄薄套了层寝衣,夜风溜进他露着锁骨的衣襟,把绸缎衫子吹起一个弧度,露出下头雪白的腰身。

仿佛被烫了下,他赶紧移开目光。

“街道安静,连楼下守夜的小二都没有异动,看来这在云烟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山轻河试着用灵力探索周围的气息,并没有查探到任何不妥。

裴颜望着远方的火光目光深邃,半晌,他回过神,鼻息和年轻的弟子擦肩而过,“这香气应该对你没有影响,去睡吧。”

山轻河大半夜被吵醒,又和裴颜贴贴挨挨这么半天,心思早就乱得能弹十面埋伏了。他此刻真是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回去睡,但这里又确实没他的地方,只能好声好气服侍裴颜躺下,才恋恋不舍熄了灯出去。

片刻后,裴颜第一次听到山轻河主动用师徒印传音,结果说得却是一些混账话:

“师父,师父?你睡着了吗?”

裴颜睁开眼:“何事?”

“我害怕,要不我去师父房间帮你守夜吧?”

裴颜慢慢地眨了下眼,“胡闹。”

山轻河:“可我睡不着了,怎么办啊师父?”

裴颜不接话了。

山轻河等不到回话,掩着嘴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翘起二郎腿叹了口气:“唉,不好糊弄了啊。”

天亮后,他推开裴颜房门,却见只有张字条在桌上,写着“出去了。”

“真是字如其人。”他望着飘逸若风的字条淡淡一笑,叠起来放进贴身处。

清早的云烟国热闹非凡。各类小摊贩沿街叫卖着吃食、杂物,还有许多贩卖动物的猎户。山轻河一边找人,一边瞥了一眼笼子里那些萎靡不振的豺狼虎豹,见云烟人如此勇猛,他反倒觉得怪异。

行至玲珑书院,山轻河赫然停驻脚步。他垫起脚望里一瞧,那衣冠楚楚的教书先生不是裴颜又是谁?

“怎么一声不吭混成人家先生了?”

山轻河溜着墙根进去,打算偷听一下自家师父是怎么教书带孩子的,结果一个女人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冲向裴颜。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说话的女子看着不到四十,身着白衣,体量丰腴。虽不施粉黛,却在脖颈和手腕上都缠着厚厚一层金色纱锦。阳光一照,反倒显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山轻河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位院长?

堂内的读书声被打断,裴颜放下书,撩开门帘走出来,阳光一洒,端的是金尊玉贵。他俯身向女子赔礼道:

“抱歉。我见孩子们有问题请教,书院的先生却迟迟不来,这才进去给孩子们讲解一番。”

女子厌恶地瞪了裴颜一眼,仿佛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大骂:“赶紧给我走!”

裴颜错愕:“实在抱歉,我不是存心......”

“滚!”女子情急之下嗓子都喊破了音。

山轻河本想替师父解释几句,谁成想院长看到他后怒意更胜。她四下翻找,寻出扫地用的扫帚,接高举着向二人打来,山轻河紧忙拉了裴颜就跑。

“你干什么!不就是替你代了会课吗,你不感谢就算了,怎么还动人打人!”山轻河边喊边退,“堂堂云烟国圣女就这点气量?真是荒唐!”

见女子又要打骂,裴颜也顾不得被众人围观,只得足尖一点,抓着山轻河手腕闪出书院。

他们刚待喘口气,只见那女子竟举着扫帚怒不可遏地追了出来,“滚!滚!滚!给我滚出去!”

“不好,院长又发病了!快去百草堂叫人!”

“快来几个女人拉住她!”

周围的百姓仿佛习以为常,忙请几个路过的女人将那书院院长团团围住,过了好一会,几人终于簇拥着气喘吁吁的圣女回了玲珑书院。

“我来了!院长呢?”

兵荒马乱里,一个背着医药箱的白衣女子匆匆赶来,看这扮相,恐怕也是云烟国圣女。

“进去了!圣女快些过去吧!”

“幸好有您在,不然我们几个老少爷们又得挨顿打!”

女子步履匆匆地进了书院,吵闹的街市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没事吧?”山轻河将裴颜带到树荫下,低声问道。

“无妨,”裴颜无奈地摇头,“你再晚来一会,恐怕今日就得演一出‘难兄难弟’了。”

“公子此言差矣,”山轻河勾起嘴角,“‘哥哥’可不能乱叫,乱了尊卑,我师父要罚的。”

裴颜哼一声,深看了他一眼。

说话间,玲珑书院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那背着医药箱的女子对身后的孩子们说道:“乖,今日休学一天,都回家去吧。”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了,女子看到裴颜二人,走过来福了一礼致歉:“二位贵客,我替大姐向二位赔罪了。二位若无要事,不如随我回百草堂稍作歇息?”

“有劳圣女。”山轻河和裴颜正求之不得,见了个礼就跟着她走了。

女子带他们穿过集市,一路上尽是对她行礼和欢呼的百姓。还有许多小商小贩把自家的吃食玩物献上来。女子笑着收下,转手又把食物分给了街角的乞丐。

山轻河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总觉得这场面和安平镇上的人所说的一切十分违和。究竟是上元仙师在说谎,还是云烟国的问题更大?

山轻河拿不准主意,只算定要护好裴颜。于是一路走在外侧,把拥挤人群拦在外面,护着裴颜一路向前走去。

百草堂。

“我姓桑,单名枝。”女人给裴颜二人端上草药茶,“是云烟国二圣女。”

山轻河掀开茶碗,只见里面泡着金银花、菊花、薄荷等草药,显然是盛夏败火的凉茶。

“多谢圣女,”他喝了口茶,感觉清香扑鼻很是惬意,语气也跟着舒缓不少,“方才书院院长为何如此暴躁?我哥哥真的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帮个忙而已。”

桑枝:“我知道。二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歹人,只是我那大姐,她实在见不得你们踏入书院。”

裴颜疑惑:“这是为何?难道我们误闯了云烟国的圣地?”

桑枝连忙摆摆手,“不不不,玲珑书院就是一座普通书院,只是我大姐她,她......”二姐深深地叹了口气,头上的碎花步摇也跟着摇晃起来。

“她见不得男子。”

桑枝说起这话时语气中充满同情,她看着远方的天空,向裴颜二人说起了一段往事。

“院长从前也是清贵人家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本可以过上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谁知,有一天她去寺里烧香,被歹人掳走,卖到了一个穷山恶水之地,嫁给一七旬老汉为妻。”

山轻河渐渐皱起眉,这不是拐卖妇女吗?

桑枝继续说道:“院长是何等出身?她原本已经定了员外郎家的公子为亲,怎么会愿意屈从这等有辱家门的卑鄙小人?于是宁死不从,每日只想法子逃走。可那老不死的畜生看中了院长的年轻美貌,硬生生把她绑起来.......生米就这样煮成了熟饭。”

“大姐几乎要疯了。一年后,她生了个女儿。仍然不愿屈从,老畜生没办法,就把她扔进一个破窑洞,拿铁链牢牢锁住,每日不给吃喝,只一味作践。”

桑枝悲愤欲绝道:“她整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窑洞里,身上缚着七、八条铁链,被折磨得猪狗不如。”

说着她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厉声斥骂:“这还不够!那老畜生竟然叫家里四五个男人都来......十来年间,她身负锁链苦不堪言,断断续续生了七、八个孩子,却不知到底都是谁的儿子,谁的外甥!可怜她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山轻河额上暴起青筋,“啪”一声震碎手中茶盏,恨声喝到:

“这群畜生现在在哪?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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