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不知不觉，又是深秋。

再过几个月，便又到了杜仲的生日了。

距离廉忻来到白家，也快要一年的时间了。

廉忻看着窗外的落叶，心中不觉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虽说时间还有几月有余，但廉忻却打算提前备好明年要送给杜仲的生辰礼物。

今年他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送杜仲一件特别的东西。

他拿着自己绘制了许久的图，去往一位当地有名的玉匠的老店。

那家店很容易找，是海腾封给他介绍的，据说在当地小有名气，他手下带着几名年轻的弟子，却暂时没有带出个令人满意的好手来。

见他前来，店里看店的小工立刻迎了上去，听闻他约了自己的师父，又见他相貌举止不俗，看穿着也并非是寻常人家。

那小工忙将他请上座，还给他沏了上好的茶，然后便快步到后院去请师父出来了。

那老师傅看见他，面上一改往日的严肃，和颜悦色对他打招呼道：“哦，原来是水宗的廉公子，幸会幸会。”

多亏了白冠珪总是喜爱各种宴会，还喜欢邀请当地的名流世家前来，加之廉忻确是相貌出众，尽管廉忻来这的日子不长，在照海却已经有许多人认得他。

“程老，幸会。”廉忻亦站起来作揖道。

“听海堂主说，你想定制一枚玉佩？”程老师傅问道。

廉忻拿出怀中折叠的纸，递给他看。“程老，您看看这样的款式，您这边能做吗？”

老师傅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一会，才说道：“可以，这款式倒是别致，但并无什么难度。廉公子若是不嫌，老夫自是亲自为你操刀。”

廉忻说道：“这是送人的，还望程老给我选一块上好的玉料了。”

老师傅一口应下，并跟廉忻一起在店里选了一块新到的美玉。

那是一块上好的翡翠，通体润泽，颜色紫绿相间，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石料。

“好，廉公子果然好眼光！以我的功夫，只需七日，便可派人来取了！”

杜仲同他，每个月总有书信往来，不疏不密，每个月正好一封。

好似约定了日子似的。

书信也并未提及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的描述，正如同廉忻曾在大天下时他们闲聊的对话一般，说些学堂上先生又教了什么，哪个同修这次堂测又得了先生的表扬，瑞香和梦花又去了哪里游学，然后大天下又发生了什么趣事。

信的末尾，杜仲还不忘叮嘱廉忻到了水宗以后好好习武看书学知识，学不可废，不要懈怠了。

廉忻低低笑出声来，他心道：我倒是想偷懒，白家也得给我这个机会才行。别的不说，光是练武这块，看上去不像是培训个基础全无的修士，反倒是像培养宗主接班人那般严格。不过也好，待我他日炼成，这宗主还轮得到你当？

廉忻离开大天下后，最担心的还是杜仲在学堂上会不会受王守田欺负的事。

不过想来就算有，经过几年前杜家对他几个那场杀鸡儆猴的处罚，王守田等人对杜仲应该也不过是些言语上的挑衅，成不得什么事的。

杜仲也长大了，不再如同小时候那般温顺软糯好拿捏，王守田大约也是占不得多少便宜的。

他之前第一次回信时，曾问过杜仲这事。

杜仲当时说自从廉忻走了以后，王守田无心向学，常常缺席。

据说是跟爹回家去学习怎么经营自家的事业了。

廉忻知道杜仲性子顿时忠厚，不会说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王守田身边那两条狗只要主子不在，断然是给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去惹事的。

又过了几日，桃红和香薷突然面色不好急匆匆地找他告假，说要回老家一趟。

廉忻问他们出了什么事，她们两个面面相觑，只道出了点小事，情况不太明确，先回去看一下。

廉忻自然是准了，还给多了她们一些银子让她们带上。

起初一切正常，廉忻素来敏感，却也未感异常。

不过两位姑娘不在，他一个人在院子时，看着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内心总会涌上些许寂寥。

院子的主楼是个二层的建筑，大约是因为原本他有个姐姐，那二楼曾是作为她的闺阁，然而姐姐未能长到八岁，便葬身鱼腹。

院子早就进行了翻修，却不知为何，格局还是保留了原本的模样，只是装潢华丽了许多。

二楼的那个房间如今作为他的琴室，那边处于一个高位，有一扇可以看见大海的大窗，外面是一个宽阔的平台。

廉忻拿出瑞香给他抄写的那本曲谱，在琴桌前坐下，仔细翻看了起来。

他坐在房里，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就是在这个地方，在这里，他脑中残留有一些童年的记忆——他的母亲，曾经也在这里为他弹奏过这首曲调略有一些悲伤的思仙曲。

指尖拨动，瑞香为他挑选的古琴发出悠悠琴音，古朴押韵，清冷空灵。

廉忻总会在思念人的时候弹起此曲，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尽管已经很久都不似当初在大天下的时候那样，每日刻苦勤练琴艺，可多年来形成的肌肉记忆却不会被轻易忘记。

他来了这里几个月，第一次碰这架古琴，未有生疏之感，反而如同多日不见的老友。

就像他和亦师亦友的瑞香那样。

又过了几日，海腾封被白冠珪派往了附近的一个镇子去执行任务，大约要十来天才会回来。

身边信任的人都不在，廉忻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

没想到，距离桃红和香薷约定返回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日，却还是不见人影。

起初廉忻还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村道复杂，路途遥远，耽搁个几天也是正常的。

可一连几天过去，两人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这让廉忻有些着急了。

可海腾封不在，他找不到人商量此事，手下可以差遣的人也不多，生怕耽误了事，于是廉忻只得带人亲自前往。

他在白家素来安分，接人待物的态度又极好，没有半点骄纵蛮横的模样，白冠珪也并未细问他是因为何事外出，只贴心给他带了两个水宗修为极高的修士随他一同前往。

马车尚未出发，廉忻站在路边等待着。

“公子……廉公子！”有人从路边跌跌撞撞小跑过来，一边虚弱地喊道。

“小桃！”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廉忻忙迎上去，一把扶住她。

只见桃红有些狼狈不堪，头发也散乱了，脸上有些灰扑扑的，身上的衣服也脏了，膝盖处更是渗了一些早已干成暗红的血迹。

“小桃，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弄成这样？”廉忻焦急地问道。

“廉公子……”桃红看着他和门前的马车，愣愣地问道：“您要出远门？”

廉忻道：“我正要去找你们呢，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桃红拉着他的袖子，急道：“那正好，快快，快上车！廉公子求求你回去救救香薷吧!”

来不及多言，马车即刻出发，疾驰在去往两人老家的路上。

廉忻拿了一件干净的外衣给桃红批上，又给她递去了水袋和干粮。

桃红好似几日没有进食，两侧的脸颊都有些微微凹了进去，嘴唇也干得起了皮，见到吃的，她猛吃几口，差点噎着。

“慢点吃，别噎着了。”

“咳咳，对不住，公子，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桃红边吃，边同他道歉。

一顿狼吞虎咽后，桃红这才缓过神来。

她这才开口说道：“香薷……被她爹扣押了！她爹收了村长家的钱，想逼她嫁给村长那个混蛋儿子！我当时也被人关了起来，好在那木窗不太牢固，我这才连夜逃跑，跟着路过的马车逃了回来！”

廉忻疑惑道：“她爹……”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在这世道上，却还是有许多连畜生也不如的家长的。

桃红看着他，说道：“廉公子，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才是那个村子土生土长的乡民。香薷和她爹，是当初逃难来到我们村子的。后来香薷告诉我，原本他们是一家人一起逃离发生饥荒的家乡的，结果在半道上，母亲和两个弟弟因为生病过世了……那个尚在襁褓的弟弟在母亲死后，也活不了了。还是她亲手埋了的……”

听着桃红诉说香薷的身世，廉忻想到自己流浪的经历，又是感慨万分。

平日里见她们乐呵呵的，面上总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没想到乐观开朗的背后，竟是道道早已愈合却不会消失的伤疤。

“她爹来到村子时，是村长好心收留了他，还把村里一个孤寡老人所住的老屋分给了他们住。她爹一直觉得两个儿子在流浪的途中夭折，成为他生命里的痛。全然不顾尚且健康的女儿，执意想要续弦再娶，想要再生儿子。可他一个逃荒的男人，没有什么财产，又有酗酒的习惯，哪个女人愿意跟他？于是这些年，他的心愿未得实现。”

桃红说道这里，又叹了口气：“所幸甘遂大哥和我和香薷交好，从小便上山教她辨识些草药，我们经常一起上山采药拿到集市去卖了补贴家用。香薷性子温顺，不管她爹提出什么要求，若是她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满足。可那渣爹不成人样，竟连自己娶不到老婆的大锅也扣在了香薷的头上。后来年纪大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儿子大概是得不到了。于是便开始打起了香薷的主意。”

廉忻点点头，他理解处在那个阶层的女子的难处，亦是知晓自己不过是千万人中的幸运儿，普通人要改变命运，谈何容易？

“所以，你们村长的儿子后来看上了她，想要将她强娶了去，结果香薷和你借口来白家干活远离了老家，他却趁着你们回去的这次机会，把你们关了起来想要强行把这事给办了，对吗？”

桃红点头道：“嗯嗯，就大概是你说的那样。廉公子，你真聪明，一说就懂。”

廉忻在思考着，随口说道：“这事没有很复杂。”

“可这次……有点不同。”桃红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噎道：“甘遂哥他……失踪了。”

《亿点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