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与鸶州百姓约定之日已到。应园外早早就聚集了大批的患者家属，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

刘辛未道：“人群中，混杂了不少其他基地派来的探子，大人与法师此时出去，恐有危险。”

应溰道：“既然已经到了约定之日，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出去的。辛未，你再派些人在外层做好防护，若有人意图掀起腥风恶浪，可及时控制局面。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开枪伤人。”

刘辛未道：“是。”

应溰正过身子，对坐在椅子上的明枡法师道：“法师，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明枡法师面容憔悴，风寒之症尚未康复，说道：“应大人，请容老衲与您同去。”

应溰道：“法师您……”

明枡法师道：“此事发生在我负责之时，老衲理应出去应对，怎可此时躲在屋子里，不出去面对。怎可再辜负应大人所托？又怎能令鸶州百姓失望？”

应溰道：“法师，您言重了。您当日能接受应某所托，应某已经感激不尽。如今法师您身体尚未康复，外面又风寒露重，若您因此再加重病情，应某百死不能心安。”

明枡法师道：“无事，老衲本就已经风烛残年，这具身体迟早是要埋的，不差这今日一时。如今能有一日之用，便要及时用了，莫要空留遗憾。”

应溰道：“此事已经调查清楚，大师可放心留在屋内，应某出去向大家解释此事即可。今日，外面聚集的不止我鸶州百姓，还有其他基地派来的探子，鱼龙混杂，蓄意而为。若应溰在外，还需明枡法师在内，与我里应外合，以防万一。还请大师，暂且留在屋内。”

明枡法师道：“也罢。老衲便留在园子中，若应大人您应对有难，可再传人叫老衲出去。”

应溰道：“是。法师。”

这厢应溰刚要走到园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只听阮伖一路急匆匆跑来，喊道：“应溰！”

应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阮伖。

应溰道：“回去。和明枡法师一起好好呆在屋子里。”

阮伖气喘喘嘘嘘道：“应溰，让我与你一同前去。”

应溰道：“外面危险。小伖，你还记得怎么开机械姬，对不对？”

阮伖点点头。

应溰道：“若我回不来，小伖你带着明枡法师乘坐机械姬先行逃走。负责机械姬燃料炉的人，皆可听你调遣。”

阮伖摇着头，眼角已经通红，说道：“应溰，让我与你一同前去。若你真的不想我与你同去，你现在就再说一遍。只要你说了，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烦你了……”

阮伖望着应溰，等了许久。一阵强烈的失落感险些让他晕倒。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注视着应溰了。就在他默默垂落下眼眸的时候，一双冰凉长着老茧的手紧紧攥住了他。

应溰道：“好。我答应你。”

阮伖很快反应了过来，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应溰身旁。

刘辛未将园门打开，等候在外面的人群一拥而上，幸好刘辛未已经提前派了机械兵在园门外把守。

人群中迅速吵嚷了起来。

“应溰，你赔我母亲的脸！”

“姓应的，你装什么孙子！”

“应溰，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你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跟你没完！”

人们一边谩骂着一边将手中的鸡蛋菜叶石子向应溰丢去！

应溰将阮伖护在身后。一片菜叶丢在了他镜片上，他将菜叶轻轻取下，握在了手心。

阮伖的心中十分酸涩，心道这些人怎么如此粗暴。应溰如此尽职尽责的基地总长，竟然也要受到如此羞辱。可他此时却只能站在应溰身后，被应溰保护着。

阮伖扯着嗓子喊道：“安静！安静！”

可是大家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仍在吵嚷谩骂。

这时，从应园子里慢慢传来了小提琴曲……

曲声流畅优美，速度从容，典雅不迫。曲调既有巴洛克的古雅，又富有活力引人入胜，似有一群精灵在公主床前欢快地跳舞。温柔雅致的曲风令人如沐春风，曲调中洋溢着高度的优雅又令人不敢随意放肆。

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隐藏在鸶州百姓当中的其他基地的探子又试图煽动了几次，然而都没有人响应。人们焦虑不安的心似乎在优雅的小提琴曲子中渐渐得到抚慰和平息。

书斋下，斯巴达科爬在桌子上，压着图纸，望着窗外。

明枡法师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站在屋檐下，寒风卷起了他的衣角，几粒红色的小果子被风吹落在他的衣襟上。

明枡法师的头部微微扬起，落在琴身上，他的身体优雅挺拔，右手持弓，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指根握着琴颈，随着音乐律动，尽情地拉奏着一首小步舞曲。屋檐外，雪花纷飞，迷人眼。曲声穿过溰溰白雪直抵众人心扉，似一朵带着淡淡香味的小花翩然而至，又似一滴甘甜的露水抚慰着众人枯涸的心田。

一曲停歇，余音犹存。

应溰走上前去：“对不起，应溰来晚了。让大家受苦了。这多半年，为应对疫病，溰如履薄冰，夜不能寐。虽百感胶着，却叹分身乏术。明枡发师文韬武略，智慧见识，禅心修为，无量境界。应溰因此特委托明枡法师入我应园，护我鸶州。明枡法师亦不违应溰所重托，尽心尽力，护我鸶州百姓平安。大师在鸶，溰在鹭，非溰不在乎鸶州百姓，然则应溰当时困于鹭州，只能如此为之。我鸶鹭二州，姐妹相惜，荣辱与共，唇亡齿寒。我应溰岂能因噎废食，自断手臂。今鸶州因在我园中浴疗而染怪病者，应某皆以查明。然明枡法师近日偶感风寒，尚未痊愈，今日不能亲自与大家见面，法师请应某代他向各位说声抱歉。”

这时刘辛未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两位医生。

应溰道：“此二位，分别是城北医院皮肤科的夏主任和动物科研所的范教授。术业有专攻，请二位医生代应某为大家说明此次疫病缘由。”

夏主任道：“各位好。我是城北医院皮肤科的夏医生。近日，凡在应园蛇蜕汤池中沐浴疗养而染皮肤怪病的病人，都已经由这位刘少司送往我们医院集中救治。我手中拿着的是这次诊疗的部分病人的病历说明。此次病症，并非因体外感染而至，我们在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发现了可疑之物，正是此物导致各位的家人患了这怪病。我们断定此病应该是经过消化道所致，绝非因为接触汤池所致 。因为所接受病者较多，病历本也较厚，因此夏某未将全部病历此次都带来。若有人想要查看自己家人的病历原件，可到我医院皮肤科提取。”

夏大夫话音刚落，人群哗然。

这时，范教授走上前去说道：“我是城北动物研究所的范教授。前日，刘少司奉应总长之命，将原本是应园蛇蜕汤池附近的鲤鱼带到我们研究所解剖。经我们科研人员检测，此鱼体内含有大量毒素，正是夏主任在患者尿液和粪便之中提取的可疑之物。因此，断定是因为服用这种有毒的鱼，才使病人发病。”

“啊！那……那也是因为吃了你应溰园子里的鱼才发病的啊！”

应溰示意刘辛未将苗老汉和曲老三请来。

“苗老汉！这不是苗老汉吗？”

“对啊，还有曲老三……”

人群中议论纷纷。

刘辛未道：“那日我奉应大人之命，查看入应园汤池沐浴疗养的名册，并逐一对比。发现名册上的苗老汉虽患有痛风多年，却被人冒名顶替，泡了汤池。”

苗老汉道：“确实如此。那几日，我家老母猪产崽子，我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泡池子。也不知道是谁趁机就顶替了老汉，真是可恶。我后来领着我那才五岁的孙女逛街，遇到了曲老三，曲老三正在卖鱼，我见那鱼颜色好看，就买了一条，给我孙女。后来刘少司来我家中，看到了我孙女养的鱼，便说要带回去查看。”

曲老三道：“那鱼确实是我卖给苗老汉的，鱼也确实是……确实是我去应园泡汤池的时候，顺便在蛇蜕旁边的池子里捞的。就捞了一只……”

刘辛未道：“此鱼正是刘某拿去给范教授检测的那条。而我应园所养之鱼，都是基地特贡，绝无毒素。可既有众人频繁捞鱼，鱼苗数量本应减少才是。而近日我重新统计池中鱼苗数量，池中鱼数却并未少，反倒多了。此时也并非产鱼苗的季节。”

“所以，是有人……有人故意把有毒的鱼苗放进去！”

刘辛未道：“正是。我已将那偷放鱼苗之人抓捕归来。此人经审问，已经供认不讳。正是他假冒苗老汉之名，潜入应园汤池，在池中偷放了毒鱼苗。此人诡计多端，每次只在衣服里藏有一只或几只毒鱼苗。他所偷放鱼苗在颜色上较我基地的鱼苗更加艳丽，也更吸引人。”

应溰道：“此人已被抓获，案件还在审理当中。定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今起，所有患者皆可凭借城北医院的治疗诊断书，到基地报销全额医药费，并获得二千块的医疗补助。令有一事，应某需与大家相商。”

“应大人，您说！”

“大人，您说，我们都听您的！”

应溰道：“自初春起，我鸶鹭二州，疫病突起，前后有近百余人感染此病，并有二十七人因此病死亡。溰每思之痛心不已，愿将此后每年的四月定未此疫病纪念月，以‘麦月’名之。麦乃麦子之麦。为不幸罹难的我鸶鹭二州同胞哀悼，亦为我鸶鹭二州的百姓祈祷安康。不知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皆道无异议。

阮伖站在应溰身旁，他偷偷望去，却见应溰不知何时竟然染红了眼眶，连鬓角都有了几根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