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寒意，顺着脊背攀爬，然后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所到之处仿佛是带着寒气的利刃，把他的血管慢条斯理地切割成一段一段，冰冻封存。但是血液是滚烫的，在皮肤下鼓动，像是要挣脱束缚，从体内喷涌而出。

很奇怪、很难受、很痛苦。

陈舟想要醒过来，却始终无法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处在一种似醒非醒的朦胧状态里，身体无法动作，连手指都没有办法移动哪怕一厘米。胸口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高压下的肺部连喘气都困难，每一口气都急促万分，总是到不了满足的程度。

怎么回事，难道是鬼压床？

陈舟的意识是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却没有办法做到任何事。

他好像还躺在床上，但四周却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滴落在地面上，然后发出回声。

是做梦，还是现实？

陈舟想要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也不发不出声音，他只好在心中呼唤仍不知所踪的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脚上，他铆足了力气，想要先试着移动手指——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背后的寒意像是瞬间移动般，来到了面前。

好像在被谁盯着看。

——好像被发现了。

陈舟的脑子里猛地冒出这个想法，那股寒意让他头皮发麻，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从头打量到脚”，从这副躯壳，到内里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正在被厨师打量着从哪里下刀。

会死吗？

会死吗、会死吗？

莫大的恐惧让他瞬间断开了试图用大脑强迫四肢活动的联接，与其说是寒意，不如说是「目光」，让他有了被人观察的感觉，而又不知道对方从何处而来。

是谁在观察他？这个世界——这个属于砂之歌的世界，难道真的如同π所说，是存在“神”的吗？

霎时间，如同有一根不长的线牵引着他，一端绑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向前延伸——让他蓦地想要去“看到”那所谓的“神”，对这个只是突然乍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概念莫名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想要看。

想要看、想要看。

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

……

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想要看……

在这个想法如雨后春笋般逐渐占据了整个大脑后，陈舟的眼睛像是被解除了束缚，眼皮不再沉重——他猛地睁开眼，眼珠向四个方向转去，快速将周围尽收眼底。

他确实是还在方舟的房间，但是整间房间都笼罩在蓝紫色蕴光的阴影里，周围的墙壁上爬满了不知是何物的黑色的、细长条的东西，像触手似的，却形态各异，还在扭曲、蠕动。它们像是本就生长在里面，薄薄的一层墙皮如同玻璃展柜脆弱的外壳，展示着里面奇异的生物。

这是怎么回事？

陈舟张不开嘴，也动不了身体，此刻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够移动的就是眼球，他只能庆幸，此刻自己的五感还是存在的。

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突然有了声音，在他脑海中充斥着“想要看”这个念想后，空气中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游动过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劈开水波，在水中泅游——

有什么正在接近他。

也许这很危险。

陈舟的理智发出了警报，他应该马上再次呼唤π，让那个带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却又以工作为由丢下他一人、尸位素餐的系统，十万火急地解决这明显就是BUG一样的东西。

但他却久久沉默。

「想要 靠近」

他的大脑仿佛不受控制，一个接着一个蹦出危险十足的指令。

而就在这个想法冒出来后，陈舟就见到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奇异景象。

灰白的天花板上，慢慢地向下凸起，形成一个椭圆状的物体。那物体覆盖着一层类似爬行动物粗粝的皮肤，随着这个物体的出现，整个房间里面蓝紫色的光都黯淡了下去，墙壁上蠕动的奇异物体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就好像之前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是有一个奇怪的声音。

「咕噜 咕噜」

「咕噜 咕噜」

像是……有人在转动眼球。

那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状况下被放大了一百倍，一下一下，转动了整整三下，这三下都如同贴着他的耳膜，每一声都能够在陈舟的骸骨上淋下淅沥的寒意。

陈舟被迫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物体，他的双眼无法移开，他连呼吸几乎都要忘记，冷汗顺着额头向下滑，却又诡异地有种期待、渴望的感觉，像是要迎接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忍不住心跳加速。

于是房间里漆黑一片。

那物体突然动了，陈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他也能清楚地知道天花板上凸起来的物体的动向——像是睁开了眼，那粗粝沉痾的皮肤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层瞬膜，瞬膜飞快地褪去，铺在周围，展露出它所保护的东西——一只淤黑的眼球，在睁开的瞬间，像是落泪一般，往下滴落浓稠的黑色泥泞。

被注视着。

那一瞬间，陈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那滴落下来的液体却没有触碰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拦住了，落在了无色浮空的屏障上，摊开成了一滩。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机械音。

“没想到您会……”

“请您离开……不要注视……”

“他并不是……”

是谁在说话，难不成，是幻觉吗？

陈舟分辨不清。

——他再次沉睡了过去。

陈舟是在终端的闹钟响之前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马上便翻身坐了起来，伸出双手活动了一下十根手指，又伸了伸腿，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接着，他下意识去看房间里的设置，但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陈舟坐起来在床上醒了好一会儿的神，身上黏糊糊的，身下的床单都是潮的，他好像做了个什么噩梦，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可惜，梦的内容他记不得了。

陈舟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动作，毕竟天花板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也不应该有什么变化。

坐了大概能有十分钟，陈舟记起今天还要和老周、小柳一起出任务，于是掀开被子下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身上穿的衣服都湿乎乎地贴在皮肤上，感觉实在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终端的时间，才早上六点过一点，还来得及，应该可以去洗个澡。要让他忍着这种难受的感觉要硬撑着去冒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舟从衣柜里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打开房门直奔公共淋浴间。因为时间还早，更衣室里没有人，陈舟快速换下身上的脏衣服，开了一间淋浴室的门走进去，抓紧时间洗了个战斗澡，算是把身上不适的感觉洗了个干净。

“宿主，好悠闲呢。”

穿好衣服，陈舟拎着脏衣服，湿着头发刚走回房间，脑海里就传来了π有气无力的声音。

阔别已久，它大概是忙完了工作马上回来，有些累了吧。

陈舟在房间里翻出脏衣篓，把脏衣服和被汗打湿的床单被套全都撤了下来，自己把内衣搓了挂在房间里晾起来，然后抱着装着外衣和床单的脏衣篓往洗衣处的位置走，刚走到门口顺手带上门，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我怎么这么熟练？”

对啊！明明昨天才第一次来到诺亚避难所，各种房间和设施都没搞清楚，今天一醒过来怎么就那么顺畅地又是洗澡、又是回房间放脏衣服——更可怕的是，他现在还要去洗衣处，而且洗衣处的位置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完全不需要地图的程度！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π那扭动着的白色团子身体浮现在陈舟的脑海里，又在上面凹出了得意的颜文字(? ??` ?)：“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为了能让宿主的意识更贴合原主，我将您和原主的意识联接起来，您就可以更自如地使用这具身体了！”

那这样确实比一无所知要好上许多。

陈舟试着搜索原主的记忆，好清楚今天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但无论他如何回忆，有关方舟的记忆都仿佛蒙着一层薄纱，根本看不透彻，若是想要摸着某条若隐若现的引子强行回忆，大脑还会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宿主，不要强行找回原主记忆！”π通过扫描发现了他的行为，立刻出声制止，白团子紧张地在陈舟的脑海里上蹿下跳，“这是我工作的失误！昨天晚上也是……那位大人给我的惩罚，真不好意思……”

那位大人、惩罚？

陈舟立刻在心里逼问π，但他同时也不敢抱着脏衣篓在房间门口驻足太久——走廊上渐渐有人出入了，他只得忍着阵阵头痛，和路过的人笑着打招呼，一路走到记忆中洗衣处的门口。

“这……说漏嘴了。”π懊恼地在意识空间里翻滚了半天，最后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也不知是哪面朝上，“我也不能泄露太多……总之，宿主，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因为我工作失误，让您传送到了方舟身上——原本是要到贺惊云身上的……所以您回忆不起原主的记忆，是「神」的惩罚。”

贺惊云……是《砂之歌》的主角受啊。

陈舟理解它不能说太多的苦衷，怪不得他总感觉昨晚做了什么噩梦，原来是因为「神」的缘故。

他打开洗衣处的门，就看到里面专门负责盥洗的避难所成员早就到了自己的岗位上。负责盥洗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瘦高的年轻女人，都穿着避难所统一的工作服。

“呀，舟哥，今天起得好早。”年轻女人看到他推门进来，便笑着打招呼，和中年女人一起从座位上站起来，“是要出任务吧？”

“是的。”陈舟点了点头，作势要把脏衣篓放在地上，一旁的中年女人连忙走过来，把篓子从陈舟手里接过：“不用不用，早上没人，现在就能洗！”

“昨天做了个噩梦，出了挺多汗的。”陈舟见中年女人往篓子里看，便解释了一下洗这么多东西的原因，“麻烦您了。”

中年女人听了，责怪地拍了下陈舟的肩膀：“怎么这么客气！你是我们的大救星，能在这危险的废土上收留我们，还有这么好的生活环境，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还跟我们客气！”说罢，她就乐呵呵地抱着脏衣篓往洗衣处里面走去。

另一边的年轻女人也笑道：“就是，舟哥，你做什么跟我们这般客气，难不成是睡懵了还没醒过来？”她说完，还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欢快地追着进屋的中年女人跑了过去。

真是一个氛围很好的避难所啊。

“没事，我挺喜欢的。”陈舟失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回应了π之前的道歉，“比起贺惊云的「晨光」避难所，这里显然更好吧。”

诺亚避难所有一百人左右，大家都和睦相处，无论是男女老少，走到路上碰面，都会互相打招呼，空气中弥漫着笑声。

像个大家庭。

神：么么哒(* ￣3)(ε￣ *)让我看看是什么小东西过来了？（伸手）

陈舟：你不要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