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下午落地。

回到这个已经阔别了七八年的城市，向柚橙有片刻的恍神。

跟自己居住一直多雨、人烟稀少安静的国外不同，这里人多且喧嚣，到处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忙碌快节奏的脚步，大家马不停蹄奔赴远方的热情，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连呼吸的空气都带了一股心安的味道。

黑色的鸭舌帽压住栗色卷发，向柚橙静坐在座椅上，目光贪婪地打量着属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试图想要花最少时间记住自己遗憾错了的几年。

向思沉取完行李，跟她汇合。

在去停车场之前，再一次郑重问她，“准备好了吗？”

座椅上的人起身，压低了帽沿，重重点了点头。

知道他们回国消息的第一时间，董艾晴就派了司机来机场接人，为此还特意亲自提前了一个多小时等候在了机场的停车场。

生怕错过了，怠慢了。

只可惜，就算她大费周章如此折腾，也只接到了向思沉这一个孤家寡人，以及一大堆多到不可思议的行李。

回国的事，向柚橙跟徐媛提了。

那家伙特地翘了当天下午的班来机场接她。

一向爱美的徐媛连身上的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到了机场。

去国外治疗的这么多年，向柚橙还一直保持连续的人，就是这个多年的好闺蜜。

在出口，万分焦急的徐媛一直重复着踮脚探头的动作，直到远远瞧见向柚橙冲她打招呼微笑时，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哗哗往下流。

她颠颠撞撞地跑去，双手用力地箍住眼前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打量，嘴里喃喃自语，“瘦了，太瘦了，脸瘦了、胳膊也瘦了，哪哪都瘦了。”

“柚橙，这些年，你辛苦了！”

一想到好友这些年在国外受的苦，徐媛一把将人拥入怀，哭得也更大声了。可谓是鼻涕眼泪齐飞。

以至于，周围其他来接机的人都好奇地打量她俩。

向柚橙被勒得动弹不得，一边向周围人致歉，一边安慰好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不哭了，哭多了就不好看了。”

不亏是多年的好友，向柚橙的一番话直接拿捏住了徐媛。

瞬间，她就跟拧紧的手龙头，止住了哭声，恼怒地轻锤好友的肩，嗔怪道：“向柚橙，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是啊！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拆她的台。

可这不就是真正的朋友——一起相处的时候，拼命挤兑嫌弃对方，在外人面前又无脑地维护对方。

这种感觉真好！

直到把向柚橙勒得喘不过气，徐媛才松了手，傻傻的跟好友相视而笑。

她用衣袖粗暴地擦掉脸颊的泪，嘴角勾起，脸上洋溢发自心底的笑，给了向柚橙一个大大的满满的拥抱。

“柚橙，欢迎回家。”

-

跟其他人不同，徐媛并没有考上大学。

高中毕业后，她就找了一份房产销售的活。

得益于她优渥的口才和天生亲和力的优势，几年的拼搏努力促成了不少交易。她也由一个普通的小员工迅速晋升成为店里的王牌销冠。

门店里还摆着她的人形立牌。

向柚橙看到时，她免不了羞红了脸，给好友解释，“别看了，别看了，我们店长就喜欢在店里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把它搬走，省得碍眼。”

“挺好的。”

拦停了徐媛的动作，向柚橙反而把人形立牌摆正，细细打量后为好友骄傲，“多好看啊！我家媛媛真上镜。”

这种立牌太羞耻了。

被夸的人心情忐忑，一度怀疑起向柚橙这几年在国外连审美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自信地反复确认，“你......确定？”

“确定，我家媛媛哪哪都好看。”

有了好闺蜜的亲自肯定，徐媛身上的那股扭捏劲没了，也跟着认真打量这个人形立牌，“这样看的话，好像确实不赖。”

灯火通明的房产门店，两人讨论着，笑着。

这家门店的店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刚吃完了晚饭，挺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进门。

见店里来了个穿着打扮价格不菲的陌生人，还跟徐媛有说有笑，当即来了兴致，“这位客人这是要买房？”

徐媛从春风拂面一秒面无表情，用非常公式的话敷衍道：“店长，这是我朋友，刚从国外回来。”

听说还是国外来的，店长半耷拉的大水泡眼立马亮了。

油腻的手往已经穿了一天起皱浸了汗渍的衬衫上随意一搓，接着笑盈盈伸手，“原来是从国外远道而来的朋友，你好，你好！”

“我叫钟帅，是徐媛的店长，幸会，幸会。”

转头还虚张声势，故意训斥徐媛，“既然是远道而来的朋友，那本店长就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好好招待人家，千万别怠慢了。”

徐媛翻了个大白眼，合着这朋友不是她的，还要他这个当店长的来嘱咐。

钟帅这人作为店长，其实除了讲话有点油腻，人有点好色之外，其他方面基本也没啥毛病，

当然他的好色也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就是对长得漂亮的女生会格外的热情。

为了这事，自家的婆娘挠花他脸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即便如此，遇到长得漂亮的女生，他还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默默上前，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徐媛用力抓住店长的手，“店长，您都这么说了，那恭敬不如从命，正好我明天请假一天，陪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好好四处逛逛。”

“您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一提到要请假，钟帅的脸色突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把抛出去的话给圆回来，徐媛就直接道了谢，拉着向柚橙跑了。

只留他一个人待在门店，错愕。

徐媛上班的地方跟租住的地方，离以前的一中不远。走路大约也就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近几年老市区大批量的拆迁，也就兴起了不少这种的房产中介公司。

老市区也从原先拥挤狭小的市井烟火气，逐渐盖起冰冷高大的楼市丛林，缺少了一丝柔和的人情味。

“八年了，变了好多。”

向柚橙感慨，心中也怅然若失，几分欣慰，几分难过。

从前的回忆，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徐媛没搭话，反而路过一家高档的水果连锁店，拉人进去，给她挑了进口的柚子、橙子。付账的时候，还有模有样捂着胸口哭诉，“小样，看我对你好吧，我自己都没吃过这么贵的进口水果。”

“今天便宜了你。”

水果店的店员打包好，微笑着夸赞，“你们感情可真好！”

这话倒是很受用，徐媛扫描支付的手速都比以往快了。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说一些以前对方干的丢脸事，聊这些年在各自城市的所见所闻。

平常得，就像每天一次的饭后散步的闲聊。

徐媛右手拎着装水果的塑料袋，她连这点重量都舍不得让向柚橙拿着受累。

她住的地方不是那种人员杂乱的老破小，而是正经的公寓楼，有专门的官家服务的那种。

在安全与金钱方面，徐媛很理智，那就是宁愿多花钱住环境好一点、安全一点的地方。

不过今天因为向柚橙回国的事，让徐媛忘乎所以，暂且忘记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

每天晚上总在公寓楼下堵她的不速之客，臻筝。

说来也可笑，自从李辉入狱后，臻筝就跟一个难缠鬼，徐媛每搬一个地方，她总能在一两天的时间找到住处，来堵人。

不厌其烦，一再追问关于向柚橙的事。

毫无疑问，发生好事的今天，这个让人感到不舒适的人还是出现了。

臻筝一见徐媛，原先松垮站着的人顿时来了精神，开口就是，“徐媛，你把向柚橙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

徐媛翻了个大白眼，抓住向柚橙的手腕，准备绕开这个烦人精。

对向柚橙这个朋友来说，她是非常抱歉，回国第一天就让人家遇到这么糟心的事，但对臻筝这个人，她早就烦透了。

而原先只是说话的臻筝跟见了鬼一样，突然就冲到了徐媛面前。准确来说，是冲到了旁边向柚橙的面前。

臻筝瞪大眼，语气中透露着不可思议，手指颤抖地指着眼前的人，“向柚橙？......向柚橙！”

“你还活着？”

向柚橙没说话，反而一脸不解地看向好友。

如果她没有失忆的话，自己跟臻筝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所以她现在见到自己这么激动又是为何？

总觉得对方这般怪异的态度，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徐媛嫌弃地推开臻筝，不客气回怼这番晦气的话，“大姐，能不能麻烦你好好讲话？！什么叫还活着？我告诉你臻筝，柚橙不仅活着，还会一直开心健康好好活着。”

“不管你满不满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她能活着......就实在是太好了！”

臻筝慌乱解释，生怕别人误会了自己。

从前那个骄傲死不认输的女孩，如今这般狼狈，印有污渍的白T恤、洗旧泛白的牛仔裤，以及几天不洗在灯光下泛油的头发。

局促不安的行为举止，都无一例外在告诉向柚橙，这些年，臻筝过得一点都不好。

臻筝是个爱美的女生，会穿漂亮的裙子，做漂亮的美甲，穿着一双合适自己的高跟鞋，甩着一头秀丽的头发，招摇过市。

不过，她过得好于不好，这都不是向柚橙应该关心的事。

因为她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见她一直挡着路，向柚橙终于说了今晚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麻烦让一下，我跟徐媛现在要回去。”

臻筝下意识让路，而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突然更加坚定地张手拦路，“向柚橙，你不可以走。”

“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李辉在监狱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还有我，我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

“向柚橙，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看在他曾经那么喜欢你的份上，你能不能说说好话，告诉警察，你现在已经原谅了李辉，这样他的判刑就会减轻，他就可以早日出来和我团聚了。”

本来没脾气跟她废话，可听了这些可笑毫无逻辑的话，向柚橙真的是心里不适。

所以在臻筝的认知里，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李辉做错了事。

徐媛刚要骂人，就被向柚橙给阻止了。

她一步一步朝臻筝逼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质问：“还有什么要说吗，要不一次性说完？”

有些恶人的逻辑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即使我做错了什么事，但是我道歉了，你不原谅我就是你的不对。

如果你不领情，她还会道德绑架你，处处彰显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现在的臻筝就是。

她虽然害怕，还是鼓足勇气抬头直视向柚橙的眼睛，梗着脖子继续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又没死，现在不活得好好的。李辉也不过是一时被人蛊惑才犯了错，这么多年了，他赎的罪还不够，我受的苦难道还少？”

越说越觉得自己对，越说也越来了劲，臻筝的话说得愈发过分。

“那你说，周淮里就该死？牛奶跟小牛奶就该死吗？所以在你眼里，其他人的命都不值钱，就李辉的命值钱？”

“臻筝你要搞清楚，李辉进监狱，那是他罪有应得，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

如此说的还不够，向柚橙突然一把扯住臻筝的衣领，恨恨说：“臻筝我告诉你，我恨不得李辉立马去死，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坐牢。”

这样的向柚橙太可怕了，连蛮不讲理的臻筝都被吓到了，她眼神惶恐地盯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生，哑然不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的脸色沉寂得可怕，就像一头随时会发疯咬破她颈部血动脉的野兽。

“不要再为他找任何借口，趁我还没有发疯把气撒到你身上，请你离开这里。否则，后果自负。”

臻筝是仓皇逃走的。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骚扰徐媛，就因为知道对方没背景，不能真拿她怎么样！

向柚橙不一样，她不仅有强大的家庭背景，还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等人走远，向柚橙还在僵在原地不动。

说实话，徐媛也被她吓到了，余下更多的是对好友的心疼。上前轻轻抱住向柚橙，无声安慰。

向柚橙是坚强，可坚强的背后是她独自默默承受千倍万倍的苦。

没人能感同身受。

两人见面这么久，连徐媛都不敢轻易再提及的那个人，而臻筝这个大傻子一见面就往人伤口上撒盐。

向柚橙回抱好友，故作轻松转了个话题，“这么多年，她一直这样？”

身高娇小的徐媛，此刻小鸟依人地埋在向柚橙怀里撒娇，“是啊 ！就跟神经病一样，我搬哪里，她就跟着跑哪里，甩也甩不掉，真是烦人。”

摸了摸好友的发顶，向柚橙的话略带歉意，“这么多年，也辛苦你了！”

这种温柔的话语，自己说起来倒是很顺嘴，听着就浑身不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徐媛疯狂地上下搓手臂，嘴型夸张地说道：“太肉麻了，还是赶紧走吧！明天本小姐带你到处逛逛。”

除了这场意外的小插曲惹人不快，奇妙的是，今晚的向柚橙跟好友并肩躺在床上，聊着东南西北的话题，竟睡着了。

这是她出事后，没借助任何外界干扰，睡的最安心的一晚。

或许，这也是她未来重新开启美好新生活的预兆。

臻筝这个人，有点恋爱至上，不过向柚橙也不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