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朝格一觉醒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翻个面，打算继续睡。

老闻头站在院子里，仰着脑袋，手里举着一根竹竿，往房顶上使劲儿戳了戳。

“大牛，起来去放牛。”

朝格装作没听见，这次竹竿却捅到他腰眼子上了，朝格不得不从房顶上坐起来。

“你说说你，读书你不喜欢，放牛你不情愿，好歹算是有把子力气能劈柴，劈了两根你小子又嫌累！”老闻头脸上的皱纹凑在一起开会，恨铁不成钢地说：“在俺们村里，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就叫做懒、汉！”

老闻头义正词严地指责，朝格不屑一顾：“懒就懒呗，有钱花不就好了？”

老闻头更生气了。

“有钱花？那也得挣钱才行！昨天使唤你去镇上卖柴火，你都做了啥？”

“我不是卖完了吗？钱也给你了。”

“你那是卖钱吗？是抢钱吧！”

老闻头比划了一下银元宝的大小，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即他就交到官府去了。

那小子嚷嚷着是自家的钱，他根本不信！老闻头知道自己那堆柴火不值钱，卖一百文回来，老闻头都觉得丧良心，更别说那么一大兜银子！

于是当即给混小子脑袋上敲了两个大包，结果他就上房揭瓦，不肯下来。

“你是不是去偷谁家的钱袋了？”

老闻头说着哽了一下。

他穷了一辈子，虽然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却也知道人穷不能志短，偷鸡摸狗的事不能做，否则会让人戳脊梁骨的。

老闻头嗷嗷哭起来：“大牛，你知道村里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吗？说你不成器，是个混账。再这样下去，十里八乡的媒婆都知道你这幅狗德行，到时候你可怎么娶媳妇儿啊！”

朝格不吭声。

老闻头偷偷瞅他一眼，嗷得更大声了：“没想到我老闻头打一辈子光棍，如今老闻头的儿子也要打光棍！老闻家要断香火了——”

朝格可真是耳朵疼。

“别哭了！”

他想了半晌，给老闻头出了个好主意：“我的名声坏了，你的名声不还好着？这样，我找几个媒婆，让她们给你找一个媳妇儿，你们俩努力一下，你家也不用绝后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我又不是你亲儿子，只是你捡来的，没法继承你家的香火。你不如亲自生一个，我看你身强体壮的，三年抱俩不成问题。”

老闻头这次将竹竿捅到了朝格脑门上。

“混账小子，管到你老子头上了，快去放牛！”

放牛是不可能放牛的。

朝格去了最近的镇上，听说有贩马的商人经过那里，他要去挑一匹好马。

刚出门拐到泥泞的村路上，两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房子后面跳出来，走着走着接近朝格，一人顺手接了朝格手里的小布篮。

乌金掀开篮子里的粗布，说：“殿下，今天老闻头给你煮了鸡蛋、窝头，酱菜。还有白米粥，白米粥里有肉丝。你要吃哪个？”

其余两人一边听着，一边口水哗哗流。

朝格说：“哪个都不吃，鸡蛋给我留下，那是用来消肿的。”

三个人狼吞虎咽地分吃完早饭，齐齐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感叹，老闻头总是把早饭准备得这样多，中原的饭菜真好吃啊。

乌金把最后的鸡蛋奉上，朝格揉着脑门吩咐：“昨天的计策失败了，老闻头不需要银子。现在给你们一个新任务，搜寻方圆十里未嫁或丧夫的美女画像和生辰八字，要快！”

殿下终于对女色感兴趣了！

三人激动地问：“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朝格说：“四十岁至六十岁的。”

老闻头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三人：“……”

此时，朝格随意看了一下篮子里的花布，疑惑问：“老闻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里胡哨了？”

另两个人凑过来咬耳根：

“不是老闻头的。”

“是邻居刘嫂子送的。”

“上面这朵花就是她绣的！”

“她昨晚和老闻头还隔着院墙说话！”

沉思一瞬，朝格吩咐：“把刘嫂子的生辰八字也给我找出来。”

什么，殿下连刘嫂子都感兴趣？！

老闻头，那只好对不起你了。

老闻头住的村子叫做石头村，最近的镇子叫做织女镇。织女镇上家家户户都是织造高手，整个中原甚至是西域，最好的丝绸和织品有一半都来自这里。

久而久之，商人也喜欢造访织女镇。

这其中不乏贩马商人。

朝格找到织女镇上商队聚集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马贩子们。

他们有四个人，正坐在路边的茶棚里喝水，腿边蹲着一个小孩儿，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栓狗一样地绑在桌子腿旁。

“朋友。”朝格上前笑问：“有好马卖吗？”

一个汉子指着树下的一群马，说：“朋友，我们的马都是好马，上等的汗血宝马，海那赫王城运来的。你想要，随便挑，只是得这个数。”

汉子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

“一千两！”汉子扫视朝格身上的打扮，不屑地说：“朋友，你要是拿不出来，就不要来问。”

小孩儿蹭到几个汉子的脚边，求一口饼吃，一个汉子将他一脚踢开，小孩儿痛苦地在地上蜷缩起来。

“好心的大爷，求你救救我。”小孩儿拽住朝格的衣摆，被汉子又踹一脚：“小畜生，睁开眼看清楚，谁才是大爷？”

半点没有要搭理朝格的意思。

朝格缓缓地笑了。

“一千两我拿得出来，只怕花了银子还买不到好马。”

乌金带着两个人上前，将手中的荷包抛了抛，接在手里，是银子哗哗的撞击声。

几个汉子站起来，身后藏着刀，眼神不善地说：“那你想怎么样？”

“听说汗血宝马耐力强，能疾跑小半个时辰，汗水如鲜血一般红。”朝格说：“你们让我试骑一下，从这里到镇子的东边去，再骑回来，如果马儿的汗水果真如血一样，我就把所有的马都买下来。”

汉子们聚在一起商量。

过了一会儿，一人说：“我们答应你！只是汗血宝马不轻易出汗，你骑一圈回来它没有出汗，你也要买下全部的马。”

“这简单。”朝格笑说：“我骑普通的马，你们的人骑汗血宝马，若你们的马能追上我的脚步，不必出汗，也能证明它是好马，我会如约付钱。”

马贩子们答应了。

朝格又提出两个条件。

一是要坐在最后面的那个汉子与他赛马。

马贩子们微愣，因为这小子指的正好是他们的当家的。马贩子们面面相觑，当家的一拍桌子，眼如利刃：“我答应你！”

二是要在马后增加负重。

朝格指着地上的小孩儿说：“我的体格不如你重，为保公平，我的马后必须加一个人。大人有些过重，小孩儿的体重却刚好。”

当家的说：“你不介意，就如你所言！”

人群中一个娘子将自己的马让给朝格。朝格没看清她的脸，拱手道谢。

赛马开始，当家的骑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朝格向乌金使了个眼色，揽住小孩儿，也跟着疾驰而去。

当家的马儿如风一般，朝格的速度也不逊色，险些超过他。当家的额角有汗流出来，急忙驱马向前。等他奔出去不知多远，终于把朝格甩在身后，当家的露出得意的笑来。

一个黄毛小儿，也想跟他较量？不自量力！

当家的在原地等着，一刻钟过去了，那小子没来。又一刻钟过去了，那小子依旧没来！

当家的意识到不对，连忙往回赶，却见兄弟们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大哥，那小子和他的兄弟把咱们的马都放跑了！还有上回那个搅和了咱们生意的小娘们，也帮着他们打了兄弟们！”

“把他们找出来！剥了皮做鼓！”

当家的怒不可遏。

.

“你走吧。”

朝格将一袋银子扔给小孩儿，说：“你完全不怕马，应该会骑马的吧？走的远远的，别让他们再捉到了！”

“可这不是我的马，这是那个姐姐的马。”小孩儿哀求说：“大爷，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能不能帮我教训他们，他们抢了商队的马，还杀了我的阿耶。”

朝格不为所动：“我有本事，可这里不归我管，也不是我的事。他们杀了你的阿耶，你该去报官。”

“我是异族人，中原的官不管异族人的事。”

朝格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那就回你的异族去。”

马儿跑得不见踪影，朝格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巷子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指着他叫：“大哥快来，别管那小娘们了，先收拾这小子！”

来得可真够快的。

朝格叹了口气，不能往回走，只好冲上去了。

马贩子们人多势众，不能把朝格怎么样，相应地，朝格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能东奔西跑地逃开。

路过办喜事的一家人，里面人声鼎沸，敲敲打打，十分热闹。

朝格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一手脱下黑色的外衣，一手把不知道谁放在一边的衣服拿起来，披在自己的身上。顺手把满头发辫绑起来，成一个高马尾。

办喜事的这家人院子不小，桌子摆得齐整，男人们捏着酒杯红光满面地喝着，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来回跑。

朝格寻到一个空闲的座位，一屁股占了。

刚坐下，身边突然坐下来一人。朝格身体僵硬，身边这人好像也有点僵硬。

不是被发现了吧？

“大哥，我看着他们进来了！”

那些马贩子追来了！

朝格连忙低头装作喝酒的样子，没想到手上的是酒壶。身边那人伸出一只酒杯过来，朝格无比自然地为他满上。

“今天是小妹大喜的日子，务必满饮此杯。”

“是极是极，兄弟你也喝。”

两个人交换着酒杯酒壶，头也不抬地喝完一壶酒。马贩子们在宴席中来回穿梭，入目皆是醉醺醺的酒鬼。好不容易来到座位上找人，这两人又涌到院子中央的新郎官身边，给新郎官灌了一壶酒。

一直到宴席快散，不仅马贩子们一无所获，连座位上来参加喜宴的人也没发现这两人。

他们躲在这户人家的后院喝酒，花丛之中蹲着，谁也发现不了他们。只是酒意上头，不知怎么就喝醉了。

至少朝格是真的醉了。

睁开眼天地都在晃，眼前这位兄弟也在晃。

“兄弟，多谢你，下次再尽兴。”

朝格向兄弟长鞠一躬，听说这是中原人素有的礼仪，表示遇见兄弟他很高兴。

不过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兄弟的姓甚名谁，而且，他好像连兄弟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这怎么能行！

朝格摇摇晃晃就掉头了。

他将兄弟捞起来，捧起兄弟的脸，发现兄弟头上落了一片花瓣。

朝格凑得很近，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兄弟的长相，却吓了一跳。

“兄、兄弟，你……你怎么，长得像个女人呐！”

眼前的兄弟靠在柱子上，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忽然视线往下，从腰上继续往下，“唔”了一声：“你倒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朝格被看得口渴，不停咽口水。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这可真是一个好看的兄弟。

“男人。”

长得像女人的兄弟叹息一声，“她们说要找个好男人，好男人腰细腿长，来让我摸摸。”

这一摸不得了，果真是水蛇细腰，结实有力，高腰长腿，绷得笔直。

紧接着，朝格被这位兄弟一把揪过衣领，恶狠狠亲了一口。

“这就是好男人的滋味？嗯，尝过了，死而无憾！”

.

朝格猛然睁开眼睛。

牡丹纹的帐顶，中原式样的屋子。

沈闻君在耳边悠悠地说：“你梦到什么了，这么激动？”

朝格：“？”

沈闻君掀开被子，让他自己看。

朝格看了一眼，脸上缓缓染上红晕：“……梦到你了。”

“我不就在你身边吗？有什么事需要梦里见？”

“花。”

“什么？”

“你想不想看花？”

“在哪？”

指了指帐顶，大片的牡丹绣纹。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腿忽然有些僵硬。

“你……躲在被子里，做什么……”

“看花，认认真真地看，不许闭眼。”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他也不嫌热。

沈闻君就认认真真地看那花，牡丹花可真好看呐！

没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