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愤怒地挥刀乱砍，身边两个护卫上前帮忙，此时沈闻君加入战局，二对三，竟勉强打了个平手，且沈闻君这边还有要赢的趋势。
令仪瞅准空隙，跑过去抱住了苏木。
他的断臂孤零零掉在一旁，公仪并不觉得害怕，将断臂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拼好，掉下去，拼好，再掉下去……最后，公仪用手将断臂撑起，假装它还好好地长着。
苏木专注地看着公仪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皱眉，是因为心疼他吗？想知道她为什么哭泣，是因为可怜他吗？想知道她为什么跑过来，是因为他帮了她、所以心中过意不去吗？
但他最想知道的，是她愿不愿意一直和他在一起玩？做鲜花饼，做女工，看书，跳舞，甚至是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发呆就好。
可是苏木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
他相貌阴柔，武力不如人，一病就是半月，虚弱的时候路过的狗都能欺负他。
他实在不像一个男人。
“我听人说，大昭皇室人都姓李……你能不能告诉我，大昭长公主叫……什么名字？”
话未说完，苏木忽然呕了一口血出来。仿佛有人将他的喉咙割破了，里面的血像地底的泉水一样涌出来，苏木重重咳嗽一声，衣襟上全是血水，如血做的人一般。
“李令仪。”公仪郑重握住苏木的手：“她叫李令仪！”
“好。”苏木点点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希望这位中原公主……称心如意……万事顺遂……”
苏木的眼睛睁得很大，散开的瞳孔望着房顶，死时的表情十分平静。
整个神女部，再没有人比苏木更知道真正的大昭公主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面后不久，他就注意到，这个丫鬟被她的主子更加珍惜地对待着。他知道这个小丫鬟或许身份不一般，可他却从来没想过，告诉兄长这件事。
死也没有。
公仪泣不成声。
门外又是马蹄声阵阵，整齐划一，富有节奏和力量。巴图尔身边有作战经验的护卫一听就变了脸色，战马！
“楚伦王子，请停手。”
苦云旗骑在马上，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几百骑兵，笑容和蔼地请他停手，语气中越是不容置疑的暗暗威胁。
巴图尔认出他们身上穿的是中院士兵的衣服，惊讶地看向朝格，或许还带着一丝不屑：“你竟和中原人狼狈为奸！”
朝格翻了个白眼：“说得你好像没有一样。”
“本殿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无耻不堪的境地。”巴图尔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上，“此人背叛了草原，已经不是海那赫部落的子民，杀了他。还有这些中原人，一起杀了！”
“等等，楚伦王子。”苦云旗独自下马，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以示自己没有任何想要起冲突的意思。
苦云旗向巴图尔行了一礼，看得巴图尔一头雾水，这种行礼姿势，他只在父汗面前，看过那些中原人的官员这么做过。莫非……
苦云旗拱手说：“下官苦云旗，奉我皇密令而来，护送大昭国礼至海那赫部。途径此地，偶遇楚伦王子，真是腾格里之神庇护呐！”
巴图尔说：“若没有记错，你们中原人不是信这个祖和那个祖的？这才多久就背叛了信仰？”
巴图尔思量片刻，若是换作自己，他决计做不出如此无耻之事，换作别人，他也无法接受。
“你可真没有骨气，我看不起你。”
“误会了。”苦云旗说：“佛祖和腾格里之神相熟，是他代为引荐，请腾格里之神庇佑下官一行。”
“……真的？”
“那还能有假？”鄯楼像母鸡一样把公仪护在身后，警惕地将人一点一点扯到自己这边。
见巴图尔狐疑地看着自己，他戳了戳数念珠的慧觉和尚，后者连连点头：“是真的，是真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海那赫部的百姓与中原子民并无不同，两国亲如一家兄弟，自家人的事情，何苦要动刀动枪呢？”
巴图尔点了点头，看起来一副颇为认同的模样，还收起了弯刀。
鄯楼以为自己这套两族兄弟论得到了认可，却见巴图尔拿起了弓箭，面上的表情更加不屑：“我还以为你在外几年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跟一些蠢货混在一起！先前的乌金好歹还有点脑子和力气，如今的这些东西连脑子都没有！”
鄯楼这次很确定，没有脑子的东西指的是自己和慧觉。
巴图尔身后的弓箭手逐渐拉开了弓，分别对准几人，巴图尔下令说：“除了那个公主留活口，其余人全部砍头！”
苦云旗还待与他商量，将自己的官印、通关文牒，甚至是国礼夜明珠都拿出来晃：“下官真的是中原使臣，瞧这夜明珠，价值连城，触手生温！小黑护送了一路呢！”
原本打算推开他的朝格默默远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小黑是怎么护送的。
朝格嚷道：“没看他一副不想与你商量的模样？他就是要杀使臣，抢公主！”
“哎，原本还想做个文臣，不想生灵涂炭。”苦云旗长叹一口气，扬声对外传令：“列阵！进攻！”
战马眨眼间踏破了小院。
巴图尔丝毫不畏惧，让身边的护卫吹号角，巨大的踏步声迅速靠近，原来巴图尔身边的几十护卫只是伪装，他也有几百士兵藏匿在村中。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小院被旗鼓相当的两方人马围拢，大战一触即发。
若是可以，苦云旗真不想打这一仗。
他一眼就看出来，巴图尔身边的是不比草原精锐差多少的精锐士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他手下的士兵是从曲门关外的城守军中借的，既不熟悉，也不强盛。
两方相较之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加上一位经验丰富、能力高超、以一当百的领将，也就是他自己，两方勉强能打个平手，但这场战争注定会两败俱伤，对双方来说得不偿失。
或许对那位跋扈的楚伦王子来说不是，毕竟他有一位可汗父亲，而且手下的兵不需要还。
但双方依旧打了起来，若是不打，就要被打。
苦云旗和巴图尔手下两位年青将军对上，年青将军不如他，却都拼着一股必死的劲头儿，联手克制住了不想打仗的苦云旗。
一时之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局面。
二对三，沈闻君和朝格对上巴图尔，以及他的两个高手护卫。
怎么会有人的剑那么软却又那么坚韧，用弯刀砍也砍不断，反而被缠住无法发力。好不容易打掉一把剑，竟还有一把剑，朝格去中原一趟，不仅更爱和蠢货在一起玩，还变得更无耻了！
他的腰间到底藏着几把软剑！
巴图尔气喘吁吁，有些崩溃，他从朝格身上无从下手，忽然想到了沈闻君。
“美丽的中原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这个人过去有多么不堪？”
朝格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他可以向巴图尔攻击，却无法阻止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过去，从羊圈里出生、克死阿娜，到跪下当狗、和狼狗抢生肉吃……他的内心深处也渴望沈闻君听到，他想知道，沈闻君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看待他？
沈闻君紧紧蹙起眉头。
她很生气，却不是对朝格，而是对巴图尔：“原来他身上那些疤痕都是你的手笔！”
沈闻君挥起刀刃，弹了一层泥土朝巴图尔丢去：“你才应该跪下忏悔！死洁癖！”
好得很！
巴图尔气得快要发疯了，他对两个护卫下令：“挡住他们！”
护卫便用自杀式的打法阻拦住沈闻君和朝格，公仪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巴图尔一下子就抓住了她。
匕首贴在公仪脖间的命脉，巴图尔阴沉地说：“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们的公主。”
沈闻君和朝格不得不停手，两个护卫鲜血淋漓，接近半残，已伤不了他们。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手有人质的巴图尔。
可偏偏，这人质足以让沈闻君和朝格束手就擒。
对自己落了朝格下风这事，巴图尔颇为在意：“小姐为什么喜欢他？你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巴图尔冷眼盯着朝格，一字一顿道：“你要知道，选他不如选我。我们俩虽然名义上是兄弟，但他不配做我兄弟。我是海那赫部最尊贵的大王子，是可汗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可怜虫！外人叫他一声二王子，只有我知道，他是最卑贱的人，连奴隶都不如……”
二王子，二王子。
海那赫部落的二王子。
沈闻君的耳边回响着这句话。
巴图尔前面的一切所说，沈闻君都可以理解为嫉妒，她深知朝格不是这样的人。他勇敢，正直，阳光，热爱生命，最是自由潇洒不过，爱人像热爱生命一样……他有许许多多的缺点，更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可二王子这个身份算什么？
听说海那赫部只有两个王子。
沈闻君想起了织女镇的记忆，发辫，狼头耳饰，草原贵族……
沈闻君勉强笑了笑：“不知楚伦王子在一年前是否到过中原的织女镇？”
□□鼻孔朝天：“本殿从不踏足中原的土地。”
原来如此，事实一直摆在面前，一直想找的人，原来近在眼前！
朝格隐约觉得何处不对，担忧地问：“六娘，你——”
“不许那么叫我！”沈闻君将软剑指着朝格：“二王子殿下，你或许不知道，我来自瀚海府，大昭瀚海府只有一户人家姓沈！”
朝格当初做过调查，清楚地知道大昭所有可能佩牡丹佩的贵女。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闻君，她正冷眼瞧着自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想起来了，我们原来，是不死不休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