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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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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镖局,是青山县最大的镖局。

生意红火,如日中天。

因位居边陲,来往的商队少不得要找威武镖局的汉子护镖。

或是做护商队,或是壮声势,总要多掏点银子买命。

自然,也有那么些不要命的。

可没出质水关,那些人就被北地的沙盗砍死了扔到路边,被野狗野狼掏空内脏,连尸首都凑不全。

久而久之,随着沙盗的可怖传言甚嚣尘上,威武镖局的名气日渐壮大,佣金也跟着水涨船高。

没点家底的一般人,还不敢来请。

自然也有那些没家底,还敢来请的傻大个,譬如眼前这位。

“什么!佣金只有十两银子?”

威武镖局的小厮不可置信:“客官所说,这一行人少说有二十五人,且皆是老幼妇孺和——”

一人手持金钵,笑接:“和一个得道高僧。”

小厮顿了顿,继续说:“和一个光头!加上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十两只够走出青山县!何况是去草原王城,那等蛮夷聚居之地,谁知道进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光头:“……”

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竟认下了这个名头。

他反而解释起另一件事来:“小二哥有句话说得不对。海那赫部人也有友好的百姓,鄯某认为,他们与我族子民并无不同,两国合该亲如一家兄弟才是,慎言呐。”

语气竟颇为语重心长。

足以见得,这个真诚的穷酸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

威武镖局门前,来往的商队、摆摊的小贩以及买菜的路人安静了片刻,齐齐从地上捡起石子,丢向了这个穷酸。

“砸死这个叛徒!”

皇帝颁布与外族和平共处的政令,虽已过了一年,可推行起来依旧困难重重。

大昭不少百姓对外族人鄙夷、提防甚至是痛恨,更别提要跟他们做兄弟。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恐怕会被当做疯子,更何况——

还是在青山县。

穷酸险些被砸死,好在光头牵着他跑得快,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都不明白为何会被砸。

沈闻君蒙着面纱,扛着糖画,出现在二人面前,解释说:“两位郎君从外地来,有所不知。三年之前两国未交好时,草原的铁蹄曾踏过质水关,烧了青山县的半数山木。”

青山县为防风固沙多种山木,草原人烧山木便是毁城害人,几代人的努力都得重头来过。

原来如此。

这般深仇大恨,怪道此地百姓如此痛恨草原人了。

沈闻君问:“两位郎君,方才听你们说起护镖,不知道你们是否缺厨娘?我看你们的商队多有女子,我会做糖画,可能做商队的厨娘?”

听得她这般问,看起来傻乎乎的鄯郎君竟面露犹豫。

他看了一眼沈闻君被面纱裹得严实的脸,满眼都是警惕:“我们不缺。”

沈闻君暗道,这傻子不好骗。

扭过身去,身子轻轻抖动。再回过身来,抬起头已经是满面泪痕。

沈闻君边哭边道:“鄯郎君,小女子自幼毁容,未婚夫弃我而去。现家中无一粒米粮,已三天不曾吃饭了。若我手中的糖画再卖不出去,小女子真的要饿死在路边了。”

沈闻君哀哀哭泣:“求郎君大发慈悲,小女子不求报酬,只求一口饭吃———”

光头和尚已然动了恻隐之心,倾身扶着沈闻君,一脸不忍:“阿楼。”

鄯郎君,鄯楼纠结了片刻,松口:“罢了罢了,公……公仪娘子已收了十几个可怜人了,也不在乎多一个。”

沈闻君感激涕零地道:“多谢两位郎君,六娘来日做牛做马报答二位!”

背过身,沈闻君朝暗地里做了个手势:已成功打入敌人内部,等我消息。

黑暗中的影子们没入人群。

跟着两人,沈闻君又回到了威武镖局。

鄯楼的商队就在镖局外等着,一队二十五人,其中有十余人都是六岁上下的小儿。

这边是鄯楼方才所说的“可怜人”。

他口中的公仪娘子,头戴幕篱,坐在马车上。她与旁人隔着一层面纱,连表情都不看清楚,却与那些小儿打成一片,似乎正在翻花绳。

“鄯郎君,你回来了。”

公仪娘子看了过来:“和你们一起的娘子是谁?”

鄯楼在公仪娘子身边耳语几句,后者的视线落在沈闻君的脸上,视线直白却很温柔。

公仪娘子笑着:“原来如此,这倒是巧了。我方才遇到一位小哥,与六娘子的境地一般,也是来投奔咱们商队的。”

她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的人来:“不过大牛不是来做饭的,而是来替咱们商队算账的。大牛你看,这是商队主事鄯楼郎君,云游高僧慧觉师父,和咱们商队的厨娘六娘子。”

这真是巧。

大牛挠了挠头,黝黑的面上挂着庄稼汉独有的憨厚笑容,细看之下有一丝少年气:“六娘子好。”

六娘“畏畏缩缩”地抬头,似是羞于见生人,快速地看了大牛一眼就低头:“大牛哥好。”

这下好了。

不费一分一毫,就得了一个厨娘,一个账房,解决了商队的大难题。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光头慧觉双手合十,对六娘和大牛各自拜了拜,用一副天上掉了冤大头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位施主,真是在世观音、活佛转世。”

六娘和大牛不经意对视一眼,眼神中各自含着复杂的冷意,齐齐道:

“阿弥陀佛。”

.

夜里。

新来的账房大牛掏出一把木头算盘,打得震天响。

他将账目捋了一遍,震惊地发现商队的银钱余额,竟比慧觉那个光头的脑袋还干净。

根本不足以支付住店的费用。

大牛想,干脆大家都睡大街上好了。

叫来商队的主事鄯楼,这个穷酸窘迫地笑了笑,竟真让人睡大街上!

鄯楼一指草地,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岂非别有一番滋味?”

说得如此诗情画意,若不是他抬手时露出了缝缝补补的衣袖,倒真有几分可信度。

于是商队一行人翻出行李,就地安置。

另一边,厨娘六娘子也举着一口大铁锅,束手无策。

老弱病残二十五人,并新添两人共二十七人,都等着吃饭。

可马车后面的米袋、面袋已然见底,便是多添些水,也只够今晚一顿。

吃了上顿没下顿。

六娘子觉得有些头疼。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六娘子流着泪去鄯楼跟前走了一遭:“鄯郎君,马车中已无米粮,我们要如何过活啊——”

鄯楼最怕她这么哭,他手足无措地原地转了转,忽然想起商队里多了个账房,一捶拳头:“我还有十两银子,由大牛兄弟保管着,可向他取用去买米粮!”

就这样,大牛和六娘子见了面。

大牛的视线有些奇怪,直勾勾地盯着六娘子的面纱看。

六娘子提袖掩面,似乎是无法忍受被旁人这么看着,面色微红:

“大牛哥,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面纱并不厚,是寻常女子都会用的帕子,堪堪挡住了半张脸而已。影影绰绰还是能看到脸型轮廓。

有些熟悉呢。

意识到自己出神的海那赫·朝格忽然回神,顶着黝黑的一张脸,眨了眨眼。

他憨厚一笑,挠了挠头,转眼间又变成了庄稼汉的模样:“六娘子别怪,我只是看你面熟,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袖子遮挡之下,沈闻君微微弯起唇角。

面熟吗?

巧得很,她也觉得眼前这个大牛面熟得很呢!

一看到大牛,沈闻君总是会无端想起,那个喜欢戴狼纹耳环的草原王族。

每当这时,沈闻君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只待眼前之人露出破绽,软剑出窍,刺穿他的心脏!

但——

看在他恰好与海郎同名的份上,先放过他吧。

沈闻君放下摸向软剑的手,正是这时,五步之外的庄稼汉大牛迅速靠近,伸手探向沈闻君耳后。

下一刻,面纱被抓了下来。

面纱下,六娘子的脸上爬着一只多足蜈蚣,可细细看来,却发现是一条疤痕。

从左眼下到右唇角,贯穿了半张脸。

竟是真的疤痕!

朝格愣怔一瞬,黝黑的脸上染上红色,忠厚老实的脸上写满了慌张无措。

他连连抱歉:

“六娘子,你头发上有青虫……对不住!我并非有意的!”

沈闻君捂脸,装作闷声不吭流眼泪。

实则在想,她怎么觉得,大牛是故意的。

这时,商队的人端着一盆水路过,沈闻君不经意踢出一枚石子,绊了那人一脚,水盆飞出去,兜头浇了大牛一身。

沈闻君捏着帕子,边哭边扑上去:“大牛哥你没事吧,快擦擦!”

趁大牛闭眼,沈闻君将手帕摊开,却发现是干净的。

瀚海府的护卫分明看到,疑似死敌的草原人藏匿在商队,两方人马还碰了面。

而商队中除了自己,就只有大牛一眼看过去最可疑。

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是他?

沈闻君不禁看了大牛一眼。

两人的视线对上,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真实情绪,犹如被剥开了衣服一样。

狼狈地错开视线,两人分开。

“大牛哥,六娘子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好,那我也走了!”

背过身齐齐想道:不可能!

死敌绝不可能是他(她)!

.

浓密的云朵遮住了月亮,天色昏暗不见五指,商队在草地上驻扎。

公仪娘子身份最尊贵,单住一间帐子,沈闻君和几个小女娘住在另一个帐子。

帐子里传来熟睡的鼾声。

沈闻君睁开眼,轻声轻脚地穿衣出去,来到树林深处,学了一声猫叫,里面钻出一个人来,正是瀚海府的护卫程鱼。

“查清楚了没有?”

程鱼递上簿子,道:“商队所有人的信息都在此处,除了与海郎君同名的大牛,还有几人行为也甚为可疑,或许是郡主的死敌。”

沈闻君翻了翻簿子,将上面大牛的名字划去:“应不是他。他脸上的黑是天生的,我原以为是涂了黑粉,后来用水试他却无用。”

“还有一处可疑点,商队的最后一辆马车,车辙印不深,里面未装东西,鄯主事却偷偷送饭,属下推测,里面藏了一个人。”

这就是了!

沈闻君蓦地合上簿子,她的死敌,原来藏在最后一辆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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