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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少爷明辨秋毫,守私库监临自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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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内院儿,十几口大箱子当当正正地摆在院中间的空地上。

赛栩在一旁好奇得不行,却不好意思怂恿齐芳烈开箱给他解解眼馋,只得假装四下闲逛,点评下庭院的装潢,眼睛却不老实,时不时朝箱子瞄。

齐芳烈倒并非不愿露财,他随父亲的性子,与兵士们一贯有难同当。早年家里的钱除了一部分交给舅父舅母操持打理,剩余大半都接济了有困难的同袍。普通的士兵不比他们这些有军职,饷银十分微薄,谁家若是遭了灾有了难就难以为继,他父亲只要听说了就从皇帝封赏的那些银子里取出来一些,久而久之家里也没存下什么钱。他自己也是一样,自己没处花就四处散财,一年到头没攒下一点儿,所以他对钱财这些身外物也是不计较的。

此时他眼里全然没有那些金银俗物,更顾及不到赛栩的急切,目光所及只有正堂中央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的那一尊玩具木马。

赛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见一个小小的木马摆在惹眼的位置,断定此物非比寻常,于是快步朝跟前凑。

“嚯,我看圣上比你老丈人都急,孩子的物件都给准备好了。”赛栩边走边说,待走到一半看清木马的材质不禁惊呼起来。

“哎,我没看错吧,这金丝楠木的?”一边瞪大了双眼凑近端详。

“好家伙,一个孩子的玩具用得着金丝楠木?这也太过奢侈了吧!”边说着还稀罕地上手摸了摸。

这时,早上去禁军宣旨的小黄门也进了内院儿,他刚在后院吩咐完新来的下人洒扫,见正主来了便邀请他一起来看看赏赐。

“您看,这边的箱子是已经备下的聘礼,都是按照规矩置办的。其余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给您的封赏,是从圣上的私库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挑中合适的也可以添进聘礼,剩余的物件再顺便造册入库即可。”他走到正堂门口,手指着院子里的箱子,笑眯眯地向齐芳烈介绍道。

齐芳烈没有动,他的视线还焦灼在木马上。他迟疑了片刻抬起手臂,顺着马头抚摸到马尾,用手掌丈量着每一寸。棱角光滑、触感温润、花纹瑰丽,是一件精雕细刻的物件,细节做工无不饱含送礼者的心意。

小黄门见状赶忙说道:“您真有眼光!这木马在所有赏赐里虽然不是最值钱的,但确是最有价值的,这可是圣上亲自吩咐造办处打造的,用的是最好的金丝楠木,做好后皇上还亲自检查了一遍才差我们送过来,特意嘱咐要摆在显眼的地方。”

赛栩听着有些纳闷,一个小孩儿的玩具还能得圣上如此看重,他左右端详,除了材料昂贵,属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是有什么说法?他不解地看向齐芳烈,想从他的表情上找到答案。然而齐芳烈却突然背过身去,将他的视线阻隔在外,久久没有说话。

适才在路上齐芳烈虽然已经有了猜测,现下就只剩下笃定。原来都不是巧合,一切都是刻意为之。

对齐芳烈来说,金丝楠木虽罕有,但不及木马上的花纹惹眼。马身左右两侧刻有双枪交戟,红璎的流穗都根根可见。类似图样的木马齐芳烈还有一个差不多的,此时就摆在禁军营房的床头。说它差不多,因为齐芳烈的那只是个半成品,只现一半轮廓,另一半还嵌在木料里等待雕琢和打磨。除了双枪图案,工匠还在马腹的位置添加了峡谷、滩涂与河流,让齐芳烈忆起西北的地貌。

只有先帝四十三年的使团成员才知道这个木马的存在,只有与父亲同行的人才有幸目见过木马的花纹。原来圣上都记得,原来陷在往事无法脱身的不止齐家。秦府千金的姻缘真的在很早之前就属意于他了,圣上执意把持西南财政的秦家绑到他这艘船上。齐芳烈明白,圣上是在向他传递讯息:一个同样压抑了十四年,也酝酿了十四年的征伐决心。

齐芳烈眼角有些湿润,不想让旁人看见胡乱揣测,赶忙劳烦赛栩去院儿里清点物品,然后背过身去独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悸动。

赛栩做齐芳烈的参将也有些时日,在西北的几年几个兄弟形影不离,但记忆中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他意识到这木马一定另有寓意,于是退出正堂,留齐芳烈一人慢慢整理心情。

让赛栩清点赏物,还真是找对人了。赛栩早年可是标准的纨绔子弟,闲来无事走街串巷,最识得些好东西。他一边归拢着袖子说道:“瞧好吧,让小爷帮你们掌掌眼!”另一边吩咐四个下人在身后跟着,两个整理收纳,一个造册,一个核对。

“瞧瞧这个朱雀衔环杯,最适合放在女子的闺房里盛放首饰胭脂了,这个就放到夫妻俩的卧室里去。还有这对金缕美人灯,也放房间里,夜里掌上也是情景相宜……”翻完一个箱子他还不过瘾,乐此不疲地去开下一个。嘴里也是喋喋不休,一会儿让这个入库,一会儿让那个添补进聘礼,没多一会儿就只剩下一箱没有盘点。

这时的齐芳烈也恢复如常,他想帮忙却搭不上手,干脆忙里偷闲杵在边上看赛栩忙活。这时赛栩刚打开最后一箱,只听他高呼:“哎呀,竟然是你啊!咱们又见面了。”说着从最上层的匣子里捞出一串绿松石和金珠点缀的水晶项链,举到齐芳烈面前。

“这个,是七年前我老子亲自打来的战利品,水晶珠壹佰零八颗,每一颗都被我盘过。当年我有点浑不吝,吵着嚷着跟他要,直接被赏了一巴掌,然后把它跟其他战利品一收,头也不回地一同抬进宫了。可我还是闹啊,最后还是我娘心疼我,拿白玉和翠玉仿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那条赝品现在还在我家放着呢,早被我抛之脑后了。怎么样,这个添做聘礼吧,未来嫂子肯定喜欢!”说着,他把这串项链挂在食指上,举过头顶,在阳光下欣赏起来。

齐芳烈也把头凑过来,水晶在阳光下剔透无暇,绿松石和金珠的点缀更显华贵玲珑,于是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仆人走了过来,想要从赛栩手里接过这串项链放进聘礼盒中。但不知为何,赛栩迟迟不肯将项链给他,而是双手倒来倒去,一脸困惑。

“不对劲啊,”他嘴里嘟囔着,比量了几下没看出问题在哪,最后干脆把项链套在自己脖上,“按理说这些年我的身量也没有大变,这项链怎么看起来短了许多呢?你看,我家的那串戴起来应该到我前胸的这里,这条明显短了一截啊!”他朝着齐芳烈比量,满脸不可思议。接着把项链摘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点起数来。

“一、二、三……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八颗,与他记忆中的壹佰零八这个数整整差了十颗,“难不成是我当年数错了?”

“这不应该啊!”小黄门在一旁慌了神,赶忙翻看册子核对,“在这呢,这里明明白白写着壹佰零八颗,您没记错。这怎么会呢?还有十颗珠子去哪里了呢?”

赛栩停下絮叨,站到齐芳烈旁边沉默不语,他才察觉自己刚才有些得意忘形,干了件多余的事儿。齐芳烈看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良久又心照不宣地看向小黄门。

齐芳烈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或许,是串珠的线曾经断过,珠子掉落在石板中也未可知呢。不如就算了吧,少了几颗珠子也不耽误什么。”

“对对,丝线最易腐败,丢了珠子也不稀奇。”赛栩也连连附和。

“这可不行!九十八万万不可!”小黄门辞严义正地答复,“人间十缠、九十八结,?此为百八烦恼。拨一珠解一忧,少去十颗大不吉利!”接着也不顾在场的两位苦主,厉声呼呵随行太监,把适才已经拾掇好的东西又摘了出来挨个重验。

这不查还好,查完的结果险些惊掉一屋人下巴。缺芯的元宝,丢枝少杈的银树花,成色不佳的彩宝……盘点完一轮,小黄门看着好些滥竽充数的东西脸色惨白。他向齐芳烈和赛栩两人告罪之后,又差人把东西原样抬走,急匆匆回宫向皇上复命去了。

齐芳烈和赛栩送他到正门口,待走远后才并排踱步进屋,两人站在空荡荡的内院里面面相觑,任他赛栩平时能说会道,此刻也一时语塞。

良久,赛栩终于组织好语言,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对着齐芳烈打趣道:“你说,圣上的私库那么多宝贝,怎么就这么巧滥竽充数的全都被送到你这来了?”

“嗯。”齐芳烈也苦笑,这番不知道又要得罪谁了。

“合该有我在,要是你自己怕瞧不出这些蹊跷。”赛栩又找补了一句,“若是我没跟来,今天这出戏又要怎么唱下去呢?”

“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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