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太阳东升西落下紧赶慢赶，转眼间来到高考前一个月。
郑其恩搓一把自己的脸，开始第二轮的背诵。纪思扬盯着练习册，头也不抬地把水杯拧好放她面前，适时提醒：“歇会儿，喝点水。”
临近高考，老师反而管得松些。部分学生争分夺秒连午饭也不去吃，她们就会在班级门口守着，看哪个不吃午饭的，抓去食堂。
也有的老师会给订午餐，让她们在课室吃。郑其恩更喜欢去食堂吃，途中正好透透气。
“班长，吃饭去？”
“你们先去吧。”元初笑着应。
郑其恩瞄他一眼，又想起上次在洗手间听说元初暗恋自己的传闻。算一算，这是元初这个月第五次邀请她一起吃饭。如果不是他人格有担保，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别有居心。
“听说你猫毛过敏？”
郑其恩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连栗圆都不清楚，她知道还是因为当初纪思扬在路边看见一只刚出生的小流浪猫不忍心，抱给她看，结果那小猫掉毛，郑其恩当时手臂上就起了疹子，去到医院挂号才发现她猫毛过敏。
郑其恩惊诧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元初才笑着说：“因为我也是。”
“这么巧？”
元初点头：“是啊，好巧。”
“我上次看你妈妈不能说话，那你……”
元初有一套很标准的社交礼仪，当他问你某些事情的时候，会用恰到好处的语气以及表情来让人无法拒绝，即便他想知道的那件事情可能会触及隐私。
郑其恩现在就是这样。面前的人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隐有担忧。好像只是在询问一件无比寻常的小事，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
郑其恩笑一笑，陷入回忆。
彼时手续刚办好，郑俪带着她来到京都。两人语言不通，郑俪比划的她看不懂，不过好在郑俪懂一点唇语，才不至于两个人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刚开始两人还多有摩擦，每当郑其恩单方面跟她闹别扭的时候，就扭过头不看她，也不让郑俪看见自己的脸。
后来两人关系缓和之后，郑其恩主动自学手语，为了给郑俪一个惊喜，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郑俪，而是把自己每周的零花钱存起来后买到一本初级手语教材。
她照着上面的教程比划手指，一点一点地学。她想：如果郑俪哪天看到自己能和她无障碍交流，一定会很开心。
她学的第一句话是：「我爱你。」那时候的郑其恩隐隐约约懂爱，又好像不太懂。她只记得每次吵完架郑俪都会给她比划这三个字，但那时候的她看不懂，也不想知道。
还好她知道的时候不晚。
元初听完，沉吟片刻，“那你有想过要寻找你的亲生母亲吗？”
郑其恩垂着眼眸，“当然有。”只不过后来放弃了。
闻言，元初眸光微闪。
次日一早，周六。
郑其恩背着双肩包到店里，和郑俪打了个招呼，朝最里面的座位走去。她和栗圆她们约好今天在店里学习，互相监督。
元初是第二个到的。说实话，郑其恩没想到他真的来了。昨天栗圆提起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还问自己能不能加入。多一个人一起学习，郑其恩倒没什么，随口就应。
“有空的话你也可以一起。”
纪思扬也在旁边插嘴：“我也要去。你语文复习得怎么样了？我得看着你。”
方渐昀笑道：“那可不能少了我。”
时间还早，郑俪给她们切了些新鲜水果，郑其恩用签子叉起一块塞进嘴巴。
“谢谢阿姨。”元初礼貌笑道。
郑俪笑着摆手，转头去忙自己的。
郑其恩腮帮子鼓鼓的，“我就跟你说吧，她能看懂的。”
元初笑：“嗯，阿姨很厉害。”
纪思扬到后，栗圆和方渐昀也姗姗来迟。郑其恩正想说怎么这么晚，栗圆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口，道：“可恶，昨晚忘记定闹钟了。”
她的闹钟在周末从不响，以至于她忘记今天和郑其恩有约。
“没事，快来坐。”郑其恩给她留了自己旁边的位置。纪思扬先行抢占她左侧位置，于是方渐昀只能坐到对面。
“元班长，你也在！”栗圆像是这才看到他。
元初轻点下巴，以作应答。他桌面只有一支笔和一张卷子，略显简洁，跟他人一样。
店内人不多，正适合学习。几人又不是多话的性格，这一学就到午饭时间才停下。停下笔，栗圆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斜对面的元初看。
元初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栗圆拨了拨刘海，笑道：“没有。”
纪思扬看了一眼她们两个，蓦地和方渐昀对视上，后者嘴角勾起，未发一言。那天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纪思扬不知道最后两人聊得怎么样，也无从开口去问。
但看郑其恩——
她还在和文言文死磕，面上专注，丝毫没有被周围环境影响的迹象。想来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的话，她未必能如此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纪思扬松了口气。等高考完吧，他对自己说。等考完再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决定，起码要让她明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才行。
前一次的告白几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说方渐昀是在离别前表明心意，那他就是害怕如果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
纪思扬还记得当年方渐昀有意无意地和他透露郑其恩对他有意这事情。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天方渐昀手里拿着白色信封，封口处是一枚爱心形状的贴纸，笑得和煦。
“一辈子那么长，她不会只喜欢你一个人。”
虽是这么说，可纪思扬明显底气不足。
方渐昀挑眉，“但现在看来，思扬，你只有羡慕我的份了。”
纪思扬双拳紧握，“如果那天我……”
“思扬，你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只有自欺欺人。”方渐昀嗓音温和，说出的话却无端透露出些许残酷，“差之毫厘，便失之交臂。”
郑俪在吃完午饭后把她叫进休息室，给了她一块平安符。
「我前两天上山求的，戴上吧，会带来好运的。」
郑其恩第一反应是问：「你自己去的？怎么不叫我。」
像是知道她会有此问，郑俪笑着说：「别担心，有人陪我。」
郑其恩这才接过，挂在脖颈处。
出门发现元初双手抱臂倚在不远处的墙上，他今天没戴眼镜，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双澄澈的眼睛。郑其恩走过去，“元初。”
元初侧过脸，露出笑容。话里透露出邀请之意，“请别介意，只是一顿晚餐而已。”
基于上次已经拒绝过他一次，郑其恩没有多加思索就答应下来。左右也就一顿饭，但她还是多了个心眼，“我有点怕生”
“别担心，我会全程在你身边。”元初笑道，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划进‘自己人’的行列。
纪思扬一听她要去元初家里做客，“我陪你？”话是对她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元初，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不用啦。”郑其恩抬手和几人道别。
“让她一个人去，你放心？”
方渐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收起卷子，“她迟早要知道的。”
“那她知道你要走么？”
方渐昀神色依旧没有变化，“这不重要。”
就这样，郑其恩来到元初的家。虽然早有预料，但在看见面前的独栋别墅时，郑其恩还是吸了一口气。
“走吧。”元初绅士地帮她打开车门。
郑其恩扶住他的手腕，两人一起走进大门。里头出来一个女人，郑其恩抬眼看去，隐约想起这是上次在车上那位女士，想来她就是元初的母亲。
于是郑其恩喊道：“阿姨您好，我是郑其恩。”
“哎！”女人应声，自然地牵住她的手，眼眶有泪水夹杂，“上次的蛋糕很好吃。”
“我妈妈听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面对长辈，郑其恩有些拘谨，但还是遵从内心回答。她隐隐觉得面前的女人给她一种熟悉感。
女人愣一下，转而又笑，拍拍她的手。
是她说错话了吗？郑其恩向元初投去求助的目光。元初朝她安抚一笑，走上前来道：“我带她去逛一逛。”
“那你们去吧。”女人明显有些魂不守舍。
带着郑其恩走进露天花园，元初才道：“别见怪，她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的。”郑其恩摇头。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郑其恩转头看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然而这次元初没有为她解答，而是继续说着。
见到郑其恩的那天是文理分班后第一天上学，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远处天边有闪电劈下，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倾盆大雨。
她蹲在校园绿化带旁，旁边还站着一个黑发男生，拿着透明雨伞替她遮雨。
“猫毛过敏还敢靠近，郑其恩我看你真是胆子肥了。”
元初隐约听到他念叨着，他听出来这个声音是班级里语文课代表纪思扬的，令他驻足的是他说的‘猫毛过敏’四个字。因为很巧的是，他也猫毛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