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傍晚，郑其恩收到元初发来的好友申请，她点击通过，对面发来一句：「吃晚饭了吗？」

郑其恩顺势对着手边的蛋炒饭拍张照发过去。

元初：「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是你自己做的吗？」

郑其恩：「是啊，你怎么知道？」

对面没有再回，郑其恩没有在意。她的手艺是练出来的，小的时候郑俪店铺刚有起色，每天都忙，时常会顾不到她，经常是只来得及给她准备早餐。

然后，郑俪会给她钱让她去店里解决中餐晚餐。

郑其恩在外面吃过几次就腻，学着自己做饭后发现她好像在这方面还蛮有天赋，久而久之，她也练就一手好厨艺。在郑俪忙的时候，她也会为她准备便当。

“给谁发消息呢笑成这样？”纪思扬凑过来，郑其恩赶忙关掉手机。

“你吃完赶紧回家。”

郑其恩没好气地说。这人招呼也不打就上门来，如果不是看他手里拎着不少零食，她才不会让他进门。

“我不看还不行吗。”纪思扬耸耸肩，又问：“阿昀这两天有没有找你？”

“没啊，怎么了？”

纪思扬靠近些，近到能够清晰看见女孩细长的睫毛，他屏住呼吸。

——直到被女孩轻轻扇了下脸。

他缓慢地眨眼，笑得贱兮兮，“手疼吗，再打一下呗？还挺舒服的。”

郑其恩骂他：“什么毛病啊你！”

想想不解气，又说：“去把碗洗掉！”

“得嘞。”

…

偌大的别墅里，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孩对面坐着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只是眉眼间的憔悴暴露出她此刻的状态。

“她不愿意来，是吗？”

“是，她现在很开心。”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隔日体育课，1、2两班合起来上。郑其恩和栗圆坐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的羽毛球场发呆。

栗圆手里拿着冰淇淋，点评道：“你别说，纪思扬这样还挺帅的。”

“是吗？”郑其恩心不在焉，草草看一眼。

纪思扬打完一轮下场，他撩起衣摆擦汗。在人群中精准锁定郑其恩的位置，朝她走来。他穿着半袖背心，肌肉线条流畅，散发着淡淡的荷尔蒙气息。

他走到郑其恩身边，拿起她手中的水仰头往自己脸上浇。

被郑其恩瞪一眼，他反倒扬起笑，曲起腿坐到她身边，问道：“谁惹你了摆一臭脸。”

“早上我看见阿昀了。”

纪思扬动作顿住，“所以你是在想他？”

这人又来了。

郑其恩斜他一眼，无端有些焦躁，“他手上……”

方渐昀不会无故逃课，可他甚至都没有来上体育课。郑其恩回想起早上方渐昀甚至没跟她们一起来学校，来到课室，他走过她课室门口时，看都没看她一眼，捂着手臂走过。

她隐约瞥到他手上一点红，当即联想到以前的事情。

她们认识方渐昀是在第二年，那天下着雨。本来她和纪思扬约好要一起去公园玩儿跷跷板，结果一场倾盆大雨打乱她们的计划，她们被困在一方亭子。

方渐昀在雨幕中跑来，像是在躲着什么人，手上青紫痕迹遍布。

那时候的方渐昀显然不是如今温柔沉稳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阴沉也不为过。

——但也只是在郑其恩和纪思扬两人面前。

“你也没有带伞吗？我们也是。”郑其恩仿佛没有看见他满身狼狈，伸手去接那雨点，“这雨下得真没道理。”

男孩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纪思扬走上前来，拧开手中矿泉水，递给他，“冲一冲吧，会感染的。”

他终于开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郑其恩：“我们在同一屋檐下避雨，也算缘分啦。是不是纪思扬？”

纪思扬闻言，点头。

后来纪思扬告诉她，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男孩。

“他就住我楼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动静。听人说是因为他爸爸抛下她们母子，他妈妈酗酒，喝醉就打他。”

“他也不能躲，否则会被打得更惨。只有他妈妈睡着或者出门的时候才能喘口气。”

那双充满冷漠又夹杂迷茫的眼睛，令郑其恩想到自己。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即便有母亲在身旁，也不一定能够幸福。

从那以后，郑其恩不再去想曾经抛弃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这样，她和把所有的爱都给她的郑俪越来越亲近。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郑其恩在一处假山后面找到方渐昀。他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卷起衣袖后露出的点点肌肤让郑其恩屏住呼吸。

“……阿昀？”她小心翼翼走过去。

方渐昀像是才看到她，温柔一笑，“怎么了，其其？”

“你没去上体育课……”

方渐昀看着她，目光专注。

她问：“为什么？”

方渐昀突然靠近了些，周围嘈杂喧嚣仿佛远去，女孩没有注意，担忧地看着他的手腕。那里有着触目惊心的伤痕淤青，能看出来是新添的。很久、很久郑其恩都没有从他身上再看到过。

方渐昀的情况逐渐好起来是在第三年盛夏，郑其恩去他家里找他，本以为方轶不在，却正好撞见她朝方渐昀脸上甩巴掌。

“都怪你、都怪你……”

方渐昀抬起手肘作防御姿态，被她轻松瓦解，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郑其恩挡在他身前。方轶不知怎么的停下，生怕她再发难，方渐昀赶忙把女孩拉开。

两人从他家逃出来，明明自己脸都肿起，却还是第一时间察看她有没有大碍。被郑其恩拉住，他不解地看向她。

“为什么不报警呢？”

方渐昀沉默片刻，“没有用的。”

方轶家里并不缺钱，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权力。方渐昀的父亲离开她是因为无法接受她控制欲太强，出轨后被方轶当场抓获。

“错的不是她……”

虽是这么说，但他心里仍有怨。他尝试过报警，坐在警局没过二十分钟就被方轶带回家。

“我让你很失望，是吗？”

方渐昀没有回答。

而后在某一天，方轶突然就转性。她不再打她，而是换一种方式控制他。她给他报各种补习班、兴趣班，让他没有空余去想别的事情，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和郑其恩两人往来。

“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我的，所以要听我的话，明白吗？我不希望你像你父亲那个白眼狼一样。”

“我不准你再和那个女孩交往。”

郑其恩的脸上有着疑惑，方渐昀突然抬手摸摸她的头，“我没事的，其其。”

郑其恩听在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她焦急道：“方阿姨又打你了吗？”

方渐昀不答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没有得到回答的郑其恩急得要抓住他的衣袖，却被男孩顺势揽入怀中。他的衬衣是香皂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郑其恩一时间没动。

“其其、其其……”

方渐昀一手抚摸她后颈，呢喃着。

“嗯……你怎么了？”郑其恩犹豫是否要推开他，可看他这副样子又于心不忍。

被眼前人抓住机会，他手中力道收紧，头埋在女孩颈间，语气充满眷恋，“别走。”

“你的伤口……”

“让我抱一下好吗，很快就好。”

虽是问句，里头却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让他抱一会儿吧，郑其恩心想。抬眸望见纪思扬就在不远处，背倚假山石，双目直勾勾盯着她，也不出声儿，她险些被吓到。

颈部传来温热的吐息，他抱了多久，纪思扬就在那儿站了多久。直到方渐昀直起身子，纪思扬才转身离去。

郑其恩下意识想叫他，目光对上方渐昀的眼神，还是忍住。

“你好些了吗？”

方渐昀扬起笑容，心底有隐秘的愉悦感，“嗯，好多了。”

“那你的伤口……”

“没事，我抹过药膏了。”

耳边回响起女人的嗓音，像是心血来潮的关心：“什么时候学会的跟人打架？”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方轶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有事情在外面解决，不要闹到我面前。”

“我知道了。”

回到教室，纪思扬手里拿着本漫画，正发呆，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郑其恩走过去，轻轻松松抽出漫画，“你拿反了。”

“喔。”纪思扬别过脸，“阿昀怎么样，你的拥抱治愈他没？”

话里讽刺意味明显。

“喂，”郑其恩拉住他衣袖，“一个拥抱而已，你又在想什么啊。”

纪思扬轻哼一声：“我现在很脆弱，我也需要拥抱。”

郑其恩小声嘀咕：“你和阿昀又不一样。”

不知是戳中哪条神经，纪思扬突然站起身来，声音很轻，“哪里不一样？”

你怎么永远只看得见他呢。纪思扬想问。

预备铃响起，郑其恩无奈看他，“你先坐下，要上课了。”

纪思扬这才不情愿地坐下。

这一节是语文自习，郑其恩一阵头疼。她拿起语文背诵册子，打算翻到哪页背哪篇。一翻看见《劝学》二字，认命般开始默背。

“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

背全文不算什么，最难的是注释。郑其恩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彰’的释义，她咬着笔头，是她焦虑时常有的动作。

纪思扬摩挲着木质封面，余光看她纠结不已，把本子推到她眼前。

“这是什么？”郑其恩放下笔。

纪思扬：“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郑其恩翻开，里面写满各种文言文注释，字迹遒劲有力，多一分张扬，少一分规矩。平常令郑其恩头疼不已的一字多义被红色签字笔画上星号，标在最前头。

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