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希拉总是选择和杰森腻在一起，她常常觉得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仿佛一个不留神，孩子就突然长大了。

就像现在，杰森委屈地呜咽着，他小小的手指抓住妈妈耳边的一缕头发，那双可爱的水汪汪的蓝眼睛专注地盯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只要察觉到妈妈松开臂弯想要把他交付到其他人手里，他就会立刻提高声调，用婴儿稚嫩的、尖细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希拉托住儿子软乎乎的小身体，轻轻地摇晃着，她爱怜地拍拍儿子的背，和声和气地商量道：“妈妈要和朋友出去，晚一点回来，好不好？小甜心，不哭，妈妈会尽快回来的……”

可怜的小宝宝在妈妈轻柔的摇晃中停止了哭泣，发出断断续续的意味不明的哼哼，就在妈妈以为和他说好了，想要把他递到罗斯手里的一刹那，立刻发出声嘶力竭的、响彻天地的哭声——多么聪明的小小战略大师啊，原来刚才是在积蓄力量呢。

希拉无奈地紧紧搂住儿子，亲亲他哭得通红的脸颊，她知道这是杰森舍不得她，她的小甜心只记得今天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他想和自己的妈妈待在一起，而她老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辜负杰森的期待。

今天还要这样吗？

这样的想法在希拉的心里不停地转动着，她望着杰森委委屈屈的小表情，刚刚筑起盾牌的心轰然坍塌了。

“你这个可爱的小小小坏蛋，总是有办法说服我。”希拉带着笑意轻声抱怨道，“等会我们会去见妈妈的朋友哦，莱蒂西亚阿姨和莉娜姐姐，她们肯定很惊喜你也喜欢晚上看歌剧。见到她们，我们要做什么？妈妈会问好，那小甜心呢？小甜心做什么？”

杰森哼哼两声，似乎是在思考。

小婴儿当然思考不出什么，他只是学着妈妈摆出一个笑的表情，露出了还没冒出小牙的粉红色牙床。

“对，就是这样，我们的小甜心只需要和上次见到她们一样开心就好啦。”希拉笑着摸摸杰森毛茸茸的小脑袋，他现在有一头黑色的头发了，这遗传自他的父亲，然后她朝罗斯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

罗斯立刻会意地给莉娜发去一条消息，并接过玛丽递给她的装了婴儿纸尿裤、婴儿奶瓶、婴儿纸巾等东西的黑色双肩包。

在前往哥谭市中央歌剧院的路上，希拉挡住车窗，头疼地看着在她怀里不停蠕动的精力旺盛的小毛毛虫杰森，立刻为莉娜坚决以会发生突发情况的理由包了其中一个剧场的举动感到庆幸了。

哥谭市中央歌剧院——

这是座极具现代特色的建筑，坐落于下城岛时尚区，由市政府和哥谭基金会联合出资，著名建筑师瑞克·罗西进行设计，以打造的新的城市名片，于一九九零年开业，大理石、玻璃、钢铁和科技筑就其躯体，巧夺天工的艺术构造其灵魂，它是艺术与科技完美的杰作。*

在欣赏完无与伦比的美妙艺术后，人们可以登上歌剧院顶部的观景台，俯瞰米勒港由轮船、集装箱编织成的海运网络，五彩斑斓的日光、月光、星光、灯光，和绵延舒展的偶尔发发小脾气的宁静海湾。

莱蒂西亚和莉娜已经提前在歌剧院大厅门口等待了。

希拉远远就看见了她们，她高兴地挥挥左手——右手此刻属于一个可爱的小坏蛋，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晚上好，莱蒂西亚阿姨。晚上好，莉娜。”

“希拉，罗斯，晚上好，还有杰森。”莉娜笑眯眯地握住杰森的右手，轻轻地上下晃了晃，“妈妈，我就说了，杰森肯定会来，你上次来顾着和哥哥打电话，都没注意到杰森黏着希拉的样子。”

“好吧。”莱蒂西亚为女儿的话语送上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她扫了扫杰森天真烂漫的笑脸，清了清嗓子，高明地选择了接下来的谈话的切入点，“你和莱克斯小的时候也这样，一刻也离不得我，每次出门都要做很长时间的抗争。有一次，你两岁了，我要出门处理点事情，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哭？”希拉结合自身经验说。

“哭。”罗斯回想起自己的同学们肯定点头。

“悄悄跑到你出门要开的车上藏起来？”莉娜说，但说完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她觉得自己这样的天才美少女应该会更聪明一点，毕竟，“你有很多车，我怎么知道你会选哪一辆车呢？”

莱蒂西亚笑出来了：“你抱着我的大腿，咬住了我的裙子，不许我离开，除非我把你带上。”

“真的吗？哥哥呢？难道他一直都很聪明吗？”莉娜已经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她只想从妈妈那里捅出哥哥——聪明绝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喜欢熬夜、偷偷给她报上一堆没用选修课的邪恶天才科学家莱克斯·卢瑟——的黑历史。

怎么可以就她一个人分享自己的黑历史和朋友的笑声，莉娜心里的小人露出一个阴暗危险的笑容，谁让讨厌的哥哥把“莱克西”放到肘子河边的老橡树上的，莱克西只是一只无辜可怜的小猫咪，小猫咪能有什么错，它只不过是打翻了咖啡杯，把八千词的手写课程论文换了个新口味而已！她这个被选修课压榨的奴仆都已经原谅他宽限他几天时间重新帮她写了！不要不识好歹！*

“莱克斯，更小的时候，像杰森这么小，他会哭。两三岁的时候，他会用充满期盼和失落的眼睛一直看着你，直到你缴械投降。等他再长大一些，他就会用自己的理由来说服我带他一起出去，而你，莉娜，你是他最得意的一个理由，每次他都说，妈妈，莉娜想要出门。”

希拉和罗斯都轻轻笑出声了。

莉娜愤愤有词：“果然是聪明得不像地球人的莱克斯·卢瑟，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有一种力量，它总是想作恶，又永远在造福，哥哥就是它的一股！压迫妹妹的邪恶的化身！”

【浮士德：你到底是什么人物？】

【墨菲斯托：有一种力量，它总是想作恶，又永远在造福，我就是它的一股。】*

【浮士德：你这哑谜有什么含义？】

【墨菲斯托：我即是那个精灵，它惯于否定！但也有理；因为万物既然生成，理所当然也有毁灭；所以最好全然无所生成。你们所谓罪过啊、破坏啊，简言之，被称为恶的一切，正是我的本质特性。】*

雄浑低沉的嗓音中蕴含的丰富饱满的情感都被剧场里价格不菲的设备完美地呈现出来了，贴合情景的配乐和打光，一瞬间让希拉梦回了阅读《浮士德》写课程论文时心神俱疲的感受了。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观看剧台上的表演，体会着这歌剧贴近时代改编的巧妙之处，但在此刻，她内心仍然无比地羡慕怀中睡得安安稳稳的杰森，他听了没一会儿就进入甜蜜梦乡了——前面担心杰森闹腾或者哭泣完全多余了，他只是想换个地方，有妈妈陪他睡觉。

希拉悄悄用余光打量左边的莉娜和莱蒂西亚。

莱蒂西亚阿姨看得很认真，她和自己的妈妈都是很喜欢文学艺术的那类人；莉娜看上去很认真，希拉注意到她在用目光和手指开小差配合记录着现在出场了几个人；右边的罗斯看上去也很认真，但呆滞的双眼让希拉不禁怀疑起她是不是觉醒了睁着眼睛睡觉的超能力。

新时代的酷刑，希拉想，但出于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她还是强迫着自己以从前完成作业的严谨态度熬完了三个多小时的歌剧。

【崇奉玛利亚的博士：人一旦软弱倒下，他们就难以挽救；谁能够自力挣脱情欲的锁链拘囚？失足跌倒太容易，地面倾斜又滑溜！媚眼和阿谀奉承，有谁能不为所诱？】

【神秘的合唱：一切无常世界，无非是个比方；人生欠缺遗憾，在此得到补偿；无可名状境界，在此已成现实；跟随永恒女性，我等向上，向上。】*

——剧终——

——谢幕——

莱蒂西亚和艺术家们交流感受去了，便打发几个兴致不高的年轻人到剧院的观景台上休息一会儿，罗斯看上去很困倦，希拉便让杰克·伯兰德开车带她和还在睡觉的杰森先回去了。

“充满催眠魔力的表演，对吧？”莉娜心有余悸地说，“他们这一版时间还短了一些，原来的超长版本只有妈妈才听得下去，我觉得还要再改一改，把大世界的故事处理得更有趣一点。”

“他们的作品还没有打磨好？”

“没有，现代化的改编总是要走一些弯路的，他们想要创新点。”莉娜说，“创新，怎么创新？”

“走其他人不会走的路。”希拉促狭地笑了笑，“把幻想的上帝啊、天使啊、魔鬼啊都摆出来，看人们更喜欢哪一个。”

“好主意。”莉娜挑眉，然后给了希拉一个肯定的眼神，“可惜他们没有那么多钱花在这上面，而且，他们是虔诚的教徒，做不得我们这样离经叛道的无神论者的。”

离经叛道？

希拉承认自己对待信仰和神灵的态度有些轻佻。

但无神论？

希拉的心情又有点微妙了，虽然她至今仍然不信仰任何神灵，今后也不会信仰任何神灵，但她知道神灵确实存在，只是像正义会社的英雄们一样销声匿迹了。

偶尔，在她的思考中，或者说自以为是的想象中，各个派系的神灵会聚在一起扯头花儿，说真的，小小的地球容得下这么多神吗？地盘够分吗？不要告诉她，乱七八糟的神都有了，外星人，比如说蜥蜴人也是真的，并且已经在地球上扎根生活了许久吧。

没等希拉继续发散思维想些奇奇怪怪的事，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就一前一后地跑上通往观景台的楼梯，向她和莉娜冲过来了，明显是认识她们，怕错过了才连忙过来的。

“晚上好，海伍德小姐，卢瑟小姐。”中年男人率先开口，他往周围看了看，表现得有点困惑，“卢瑟夫人现在不和你们一起吗？”

空气凝固了。

但有清凉的晚风拂过，吹动衣角。

希拉想，她大概赌输给莉娜了，而莉娜也真的生气了。

莉娜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冷冷地瞥了中年男人一眼，厉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和我们一起来的？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告诉你的？真是好大的威风！打探到我妈妈头上来了！”

中年男人自知失言，尴尬又讨好地笑了笑：“卢瑟小姐，请恕我们失礼了。我们是今天来看歌剧的时候，碰巧看见卢瑟夫人的，卢瑟夫人的行踪在歌剧院不完全是个秘密。”

好一个不完全是个秘密，好一个卢瑟夫人，称呼赫顿女士就有这么困难？！莉娜咬牙切齿，气得都要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希拉拍拍莉娜的手臂，上前打圆场：“我相信你们。今天看的什么歌剧？我觉得三点钟的茶花女还不错。”

“我们看的就是这个，很不错。”

“是吗？你没有收到短信或者电话通知吗？因为设备的问题，今天茶花女推迟了一个半小时演出。”希拉打量着两人，在他们局促的表情中笑了，“你们没花钱买演出票，你们只有参观票。”

中年女人惊愕地僵住了几秒，随即她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海伍德小姐，我们希望把钱花在最值得投资的地方——一场绝无仅有的盛大的慈善募捐活动。”

中年男人迅速把带的文件递到希拉手上。

希拉审视了两人几眼，微笑着翻开了文件，随后便被顶上一连串出自哥谭大学的策划人震住了，她忍不住扭头在莉娜耳边嘀咕了几句，才转过来冲两人点点头说：“仔细说来听听——”

*哥谭市中央歌剧院：虚构，与卷一第二十一章出现的哥谭公墓同为市政府和哥谭基金会出资、瑞克·罗西设计而建设。

*莉娜和莱克斯和小猫的故事源于《邪恶永恒》，原为莉娜的小猫被困在肘子河边的老橡树，禁不住妹妹的哀求，莱克斯爬树救小猫，小猫受惊抓伤了莱克斯，莱克斯就把小猫抛下了河，小猫死了。

*前两句不知道是谁翻译的。

*后面都是杨武能的译文，比较喜欢这一版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