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八日。

吴邪早在前几天就给店里唯一的伙计王盟放了假，随后就开始收拾起自己和吴语的行李。自零三年被三叔带去下地后就再没怎么与父母好好见过面，这次也得带这孩子回去认认脸。

虽然先前还拜托过两老替自己照看过这孩子，但那时新月饭店的麻烦还没解决，搞得他鬼鬼祟祟又包得严严实实，把这孩子送进吴家老宅后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就连那孩子的身世也没能跟父母还有奶奶交代清楚，他不用猜都知道奶奶定是将那孩子当成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然后现在被人抛弃只剩下父女俩相依为命。

吴邪尽管从小就被身边人说过想象力丰富，但在这方面他还是觉得自己远不如奶奶。吴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给吴语的行李箱里塞进两件保暖的冬衣，随后喊来她本人让她再选选要带些什么衣服回去。

吴语思索了好一会之后将衣柜里那几件看上去再喜庆不过的几件套装踮着脚拿了下来，因为在吴邪前几日对春节的描绘当中，春节的氛围是祥和与喜庆，是除夕夜的家家灯火通明，鞭炮声日夜不绝。

所以即便是像吴语这样并不喜欢热闹的人也不由得对这样的场景心存向往，因为像这样大规模的节日活动在她记忆中是从未出现过的，在寨子里的过去并不是什么节日都没有。

只是在盘王节与达努节还有其他有人庆祝的节日时，这座房屋里所有孩子名义上的父母并不容许他们参与，不过他们的歌声与锣鼓声可以穿越半个寨子被这些孩子听见。

吴语好像早就明白了自己与寨子里其他自由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父母看上去不会对他们动辄打骂，这一点从那些孩子们不算崭新但看上去绝对干净的衣物就能看出来。

就连房屋里剩下的几个孩子也明白自己在这里属于异类，他们每次跟随妇人出门采购被过路人看见时，对方都会隔着远远的距离和妇人打上一声招呼，一边用嫌恶的眼神撇向这些孩子，一边挎着菜篮扭着屁股远去。

吴语从不会注意到与之无关的人，她的视线或许在远处树枝上叽喳的鸟雀身上，或许在摊贩手中展示的猎物身上，鸟雀与她之间仅仅只隔着一条道路，但他们之间也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名为自由的鸿沟。

她总会听见其他孩子在没有打人的时候私下交谈中，她即便从不参与但也不会向大人告密，有的时候这些孩子们所说的话丰富了吴语晦暗无光的过去。就连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某些消息，她也是听那些孩子说起才得知的。

这里的孩子原本都有自己的家。

过去的记忆仿佛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彻底远去了，或许在不久之后就会将其彻底淡忘，但唯有这句话，像是镌刻在她的骨血之上一般无法忘却，即便忘记也会有足够的疼痛来让其回忆。

吴邪永远不会忘记眼前这个与自己早就建立起亲情联系的孩子，也无法忘记他们的初次见面。他从闷油瓶手中接过奄奄一息的孩子，瘦削的面庞，轻飘飘的体重，身上破旧的麻布衣已经被勾出一个又一个大洞，透过衣服的破损处能清晰地看见孩子身上的大块淤青和伤疤。

吴邪不会忘记，终有一天他会将这孩子身上的谜团亲手解开。

手机定时的铃声响起，他将思绪从回忆中拽离，快速地将衣物和要带回家的东西收拾好后，蹲下身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吴语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即便很快吴语就因为被宽大的帽子遮挡视线差点在门槛前摔上一跤，幸好拎着大包小包的吴邪在此时回头将手上东西一丢，眼疾手快地扯着她的帽子将人拉了起来。

吴邪没来得及管地上散落的行李，弯下腰替吴语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在这时他听见身旁的孩子用极小的声音开口："吴叔叔，你是怎么想到要回头看我的?"

吴邪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吴语，伸出手将她的帽子整理好后揉了揉她的脑袋，开口。

“因为叔叔想牵着小语一起回家过年。”

吴语在这时似乎才明白自己记忆中所铭记的那句话的含义，她对这句话有了自己的理解：有吴邪叔叔在的地方才是家。

————彩蛋————

吴邪在武平县雨村隐居的时候常常会刷刷手机看看别人直播，有时候看到些卖货的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毛绒布偶包。他寻思着自己家好像也确实有个闺女，说来也惭愧，这么些年为了计划让这姑娘吃了不少苦头，是该补偿补偿了，吴邪这么想。

于是快速地点进直播间内的挂着的五十八个商品链接开始下单，但在填地址时犯了难，他闺女前些天来的时候也没说过她现如今在哪上学啊？他反思着自己这个在大众面上的父亲确实是不怎么关心孩子，连孩子现在在哪上高中都没搞明白呢。吴邪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将地址直接填在雨村，至于小哥要怎么取来将近六十个快递，和闺女要怎么带走这么大一堆毛绒布偶包显然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快递发货前商家还特意给吴邪发了短信确认了是否是成年人下单，吴邪看了看自己刚下载时突发奇想仿照二叔改的昵称宁静致远，还有一张作为头像的西湖风景照，想着自己看上去有那么不像成年人吗？

又过了几日，吴邪早已经忘记了前段时间的冲动消费，直到出门说是去拿快递的小哥通过村口小卖部的座机打来电话，让吴邪和胖子一起过来拿东西。吴邪看着被快递堆满的小电驴陷入了沉思，最后还是三个人像逃荒一样大包小包地搬回在雨村的房子。

当学校放假才有机会来雨村的吴语看见这一房间毛绒包包的时候，生平第一次怀疑起吴邪的精神状态是否良好。时年十六岁上大一的吴语小朋友身上挂了七八个包回学校宿舍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被同寝室的舍友笑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