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修斯顾不上敲门，直接开门进去。

咔哒声响起，丹恒回首看去，眼眶红红的少年神色惊惶地闯进来，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像是被堵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也收不回去，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丹恒敛下眼皮，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们确实死了，是因为我。”没有说谎的必要，丹恒也不屑于在这件事上说谎，他具体地描述了自己所知的事情经过。

出门在外大半年才回来的的哥哥姐姐们，回家的第三天就死了。

那我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我放弃用那种方法复仇是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这个一起包括家里的所有人，也包括新来的丹恒。

但是这一切都毁了。

毁在了追杀丹恒的人身上。

卡修斯茫茫然不知归处，身体无法控制般几乎跌倒在地，丹恒扶了一下他，不出意料被甩开。

“你如果想要找我报仇，我随时可以奉陪。”丹恒蹲下来，平视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这条命现在却不能交给你。”

“你认为我是贪生怕死也好，胆小怕事不敢承担责任也好，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丹恒继续说：“我们这一族的寿命很长，大概有几百年，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偿命，再等等吧，等我二十年，让我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太大了，不求能寿终正寝用终身的时间领略银河的广阔，只求用生命种几十分之一的长度畅游银河。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将我的实时定位传输给你，你能随时知道我在哪里，并且不确定……”我是否会反抗，你可以把我的行踪在仙舟罗浮公布，到时自有人来收割我的性命。

丹恒逐字逐句斟酌语言，本来想发誓或者立字据的，但随后又想到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效力，除非有专属契约的星神，一旦任何一方违背契约就会受到惩罚，不然只能是空口白话。

因此丹恒选择将自己的行踪和卡修斯实时共享，并且将能夺取自己生命的方法告诉他。只是这一切还没有说完，就被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

“我应该是要恨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存在引来了他们，大哥他们就不会死。”

丹恒点点头：“应该的。”

卡修斯捂住脸，“但是我自己也有罪啊，我之前就从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也猜到了你有不同寻常的经历，基于这些，我应该早做安排，但是我没有排除掉这些潜在的危险，间接导致了大哥他们的死亡。”

“不对，不是这样算，这件事根本和你无关，这样牵强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丹恒最愧疚的就是这一点，莱德先生他们一家都很善解人意，对待任何事都是从多种不同的角度去解读，而不是一味的把所有的有干系或者没干系的一切推到其他人身上。

“不行，我现在没办法冷静。”卡修斯以手抵住额头，细密的汗珠滚滚落下，“即使知道害死大哥他们的人已经被你弄死了，你帮他们报仇了，但我还是没法控制对你的负面情绪。”

卡修斯抬起头，眼球周围已经布满红血丝：“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所以，先离开吧，等我冷静下来，让我先理出头绪。

“好，我这就离开。”丹恒缓缓退出房间。

翌日。

瑞安领指挥员的命令，带着奖章前来拜访莱德先生。

藏在林间的小屋暴露在阳光下，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一阵，里面依旧寂静，瑞安将耳朵贴在大门上，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也许他们不在家，中午再来吧。

转身间，丝丝缕缕的腥味从屋子里面传来，有点像血腥味混合了臭鱼的腥味，反正不好闻。

他们杀鱼了？

不管是不是，先进去再说，万一出了意外，喜事就变成丧事了。

瑞安掏出一根铁丝三两下打开了门锁，进去的第一眼就被惊讶到了。

屋子里面很整齐，有种久有人居的温馨感，比执法队的宿舍大楼要温暖许多，但和上次自己来的时候相比少了一些东西。比如放在客厅电视柜上的全家福，沙发上莱德先生的那一顶礼帽……

查看了楼上楼下，瑞安发现一些比较私人的东西都不见了。

人去楼空。

最终只能不甘心地退了回去，看来这枚奖章是送不出去了。

……

夏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就是狂风骤雨。

这个季节的雨，是盛大的、激烈的，宛如世界末日般，目光所及的世界全都昏暗了，狂风呼啸，几乎在一瞬间，数不清的雨滴激烈射下，土地被砸出一个个小坑。

这场猛烈的雨像是要洗刷无尽的罪孽般毫不停歇。

大雨下的道路上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互相搀扶着前进，另一个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远远吊在他们身后，手边拿着两个行李箱，车轮滑过，溅起一地水花。

丹恒心绪复杂，他遵循着卡修斯说的话，他不想见到自己，所以只跟在后面。

他忽然响起不久之前做过的那一场梦，云上五分之四骁的人在大雨中哭泣，他当时同步了丹枫的一部分情绪，惶恐、懊悔、害怕，还有对自己保护不了朋友的无力。

他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我也一样。

到了航空港，丹恒徘徊在检查线外，目送莱德先生和卡修斯离开，现在和他们分开是最好的选择。直到一句话轻飘飘传来。

“我们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在这里，你最亲近的人是我们，如果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不怕那些人趁着这个空挡，抓了我们吗？”

丹恒呼吸一滞，昨日的惨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他疾步跟上。

姜还是老的辣，莱德先生轻松拿捏。

这还是卡修斯自昨天之后第一次认真观察丹恒，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因为过多的担忧，眉头撅起，苦涩的气息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

他改换了外貌。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丹恒只是遮掩了头上的角，尾巴也用云吟术掩藏起来，及腰长发被狠心剪短，眼下一抹迤迤红色只剩下一边，不对，还是两边都有，只是另外一边更浅淡更小一点。

这一套换下来，即使是熟悉的人也很难能分辨出眼前这个清冷的少年就是以前那个矜贵高傲的龙裔。

丹恒被卡修斯盯得不自在，在卡修斯看过来的那一刻，丹恒想躲起来的，但是这艘飞船上的位置是固定的，他又坐在里面，出不去，只能垂着头，当作不知道。

心神最激荡起伏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一整晚过去，卡修斯冷静了下来。

自己其实和丹恒是一样的人，在潘拉错火拼的那帮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们的到来给潘拉错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我和丹恒又有生命区别呢，都是给别人带来了灾难的存在。

起码人家丹恒还能结束潘拉错的战争，还为哥哥姐姐他们报仇了，而我什么也没做。

我有什么资格……怪他？

卡修斯陷入了思维的怪圈之中。

飞船起飞，驶离这颗气候宜人的星球。

“从格科利亚到行星HY78X需要飞行72个系统时，本次航班为无卧铺航班，请各位乘客对号入座并系好安全带。”乘务员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相册中的莱德先生。

昨天晚上，在丹恒和卡修斯的帮助下，莱德先生连夜将孩子们埋在自己的小儿子旁边，葬身入土只是莱德先生在另一颗星球上学到的习俗，以现有的条件，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检查了卡修斯和丹恒的安全带后，莱德先生昏昏欲睡。

人老了，得服输，熬夜是熬不过年轻人的。

丹恒没有睡，他现在宛如惊弓之鸟，在身边两个人都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他必须保持清醒。

不，应该说，即使莱德先生和卡修斯意识清醒，丹恒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警惕心。

飞船在宇宙中航行，周围没有陨石带，也没有其他参考物，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在这片静寂的黑暗中，时间与空间似乎都静止了。

丹恒看到了一个光点，那个光点正在朝他们飞来。

刚开始，丹恒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个光点越来越大，大到以持明的视力可以看清它的模样。

那是一艘小型飞船，飞船上有一个人。

一个很熟悉的人。

似乎注意到了丹恒的视线，那个人的嘴角突然掀起一个张狂的大笑，被屏幕遮挡的手指在控制板面上滑动。

飞船后尾飙出火焰，开始加速。

丹恒意识到不妙，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太空中，他还能跳进飞船不成，要知道太空里可没有空气。

丹恒还是没有认识到星核猎手的疯狂，接近光速的小型飞船划过银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丹恒所在的飞船里的普通人也能看清这艘飞船的存在。

两艘飞船的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情况下，为了双方的安全，两边都应该减慢速度，或者一方改向。

“乘务员女士，他要撞飞船，请通知船长避开。”

丹恒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他附身紧紧抱住莱德先生和卡修斯，同时云吟术早就的防护罩笼罩在周围，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尽可能保全所有人。

不用丹恒提醒，乘务员已经跑向驾驶舱。

刃又怎会如他们所愿，飞船再一次加速，它的硬件承受不起更快的速度，吱呀吱呀的声音四起。

“轰。”

“嘣。”

两者相撞，银河中开起了绚烂的明红色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