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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张酖路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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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你可愿嫁我为妻?翌日清晨,他从宿醉后醒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她。若愿,自此结发夫妻,恩爱不疑,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若不愿,今后他也绝不相扰,不会再踏足酒馆半步惹她烦心。

她能说什么呢,自然是愿意的,她怎么会希望他再也不来这里。

于是,她将母亲留给自己的那枚双鱼玉佩送给了他。那玉佩并不名贵,但却是她从小到大一直佩戴之物。希望借此,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要嫁人的事,很快惊动了一直待她如自家子侄的文伯伯。

那时候,他还不那么得文伯伯器重。

小阿梨啊,文伯伯把她叫去府上,和文伯母一起问她,你是真的要嫁给张酖吗?这孩子才思见地皆不凡,假以时日,确实不可限量,只是早慧者必也心思深沉,他城府不浅,来日若起二心,欺负了你该怎么好?

不会的伯伯,他答应我了,此生此世再无他人。

孩子,你当真决定了?

嗯。

座山的两位长者互相对视一眼,轻叹一声,没有再反对。

成婚前夕,两位长辈迎她入府,声势浩大地将她认作义女,让她留在文府,风光待嫁。

那一年秋末,时隔一年,他们结为夫妇。

成婚后的生活,除了时常感觉幸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为他操持府务,照顾母亲,闲暇时分,依旧当垆卖酒——他是个很体贴的丈夫,并不介意她抛头露面,只是叮嘱她要当心,还找了女使来帮忙打理生意,使她不用那么忙。

那段时日,是真真切切幸福的一段时光,即便经常有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说他是如何仗着夫家之势,短短一年,便连跃三级。

可她从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她了解文伯伯,若不是真有能力,那些事,文伯伯不会举荐他去做。

他完成得那样出色,连跃三级又如何?

是的,那时候,她很愚蠢,并不明白宦海沉浮,人才济济当中,一个被举荐的机会有多难得。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成婚三载,那日她突然不适,召大夫上门,对方告诉她,她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有些傻。

她是早产,再加上幼时家中艰难,身体并不如一般女子康健。婚后半年便被大夫告知,这一生,怕是子嗣艰难。

他得知了,却安抚她,他毫不在意子嗣一事。

起初,她并不信他的话——生儿育女,天之伦常,他怎么会不在意?

然而天长日久过去,他待她一如既往,甚至生活琐碎上,因着怕她伤心,愈加小心珍重——下职之后,常为她带外面的新鲜物件尝鲜,每逢旬假,带她骑马踏青、郊游散心。

她渐渐淡忘了这个苦恼,只是每每想起,依然感到遗憾,不能为他孕育一个子嗣。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会有一个小小的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珠,奶声奶气的,唤他爹爹,唤她娘亲。

所以,当知道自己有了孩子的那一瞬间,她是真的很高兴,想立刻去他当值的地方,告诉他,阿酖,我们有孩子了。

可是那样的话,会不会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人?

于是她忍了又忍,终于等到他归家。

那时候他的神情是怎么样的,像是不能置信一般,一向沉稳的人,竟愣了好久,才呆呆地反问,阿梨,我们有孩子了?

是呀,你很快就要变成爹爹啦。

他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紧紧抱住了她,说,阿梨,阿梨...

那时候,她以为,他和她一样,一样期待这个孩子...

就像她曾经以为,他的每一声阿梨,叫的都是她,而不是旁人。

怀孕三个月,她开始显怀,消息传了出去,文府差了专门的嬷嬷来照顾她,与她相熟的一些官眷,也纷纷送来孩童小衣的样式和布料。

她沉浸在喜悦里。

直到那一天午后,她毫无防备地喝下他端来的一碗甜汤,当天傍晚,用过晚膳,她被府上新来的婢女不小心撞到,碰到了桌角,没过多久,便开始阵痛、出血...

她失去了那个孩子。

大夫很快赶了过来,说正因那一碰,腹部撞至桌角,这才导致流产。

可是她记得那样清楚,磕上去的那一刹那,她分明用手护住了腹部,护住了这个孩子。

大夫又说,说她体弱,这个孩子,本就不易存活。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永远失去了这个孩子。

那一天,他很快便赶了回来。

他抱着她,说没有关系,我们还会有孩子,没有也没关系,他有她一个就好,他本来也不喜欢小孩,太闹腾...

她蜷在他怀里,恸哭出声。

后来,他休沐了三个月,日夜不停陪着她,直到她逐渐从失子的痛苦中走出。

那时候,她以为,女子得遇良人,世间至幸,大约也就如此了。

又是一年,他接到吏部调令,要外放出京,去往庸州黄郡巡治地方。而外放结束,历练回京的那一日,便是他再度升迁之时。

黄郡不比京城繁华,他说,阿梨,你和母亲留在京城。

她和婆婆都不同意。庸州黄郡,离京城千里之遥,这一去便是数年,她们如何放心得下?

在两个女人的抗议之下,他最终无可奈何,拖家带口上任。

黄郡确实不比京城繁华,但却地处中原,沙江河河水汤汤,纵横东西,千百年来人烟浩穰,乃大陵赋税重地之一。

他是京官下任,初来乍到,总有许多陌生的人事要打点,要四处应酬。

她帮不了他太多,能做的,也不过是彻夜留一盏灯,等他归家。在他每每酩酊大醉,身形狼狈之时,哄他喝下一碗醒酒汤,替他换下衣物,仔细清理。

他会在迷醉时突然警醒似的抓住她的手,然后睁开眼睛,见到是她,会愣上一会儿,而后松开手,呆呆地问,是阿梨吗?

她会笑着说,是呀,你这个醉鬼。

他便不说话了,只看着她,安静地任由她动作。

在黄郡的日子过得很快。

春日,她会在他休沐的日子里拉着他和婆婆山上,去看漫山遍野的黄花。

夏日,天最热时,她每日镇好瓜果,送去官衙;闲来她依旧卖卖酒,做些无伤大雅的小生意,待到傍晚,从酒馆里搬出春日里酿的果酒,准备好新鲜的时蔬,候他归家。

秋日,他们一起登高踏秋,看远山黄昏。

冬日,她和婆婆坐在炭火前,赶制一家人的冬衣,准备入冬的棉被。待他回来,他们一起吃烫着羊肉的汤锅。

流光容易把人抛,眨眼之间,四个春夏。

外放的最后一年,夏季暴雨,修筑了几十年的沙江河再度决堤,成千上万亩庄稼顷刻被淹,房屋坍塌,一时间,灾民无数。

沙江河如此重要,朝廷即刻拨付了金银,命他赈灾,巩固堤坝。

此事乃是天灾,非他之过,但毕竟是在他治下。若赈灾得当,重建堤坝,消除水患,此事便是大功一件,可作为升迁考核重要功绩,否则,便有渎职之嫌、无能之过。

他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忙起来。

她知道他压力大,拿出了全部嫁妆,并挨家挨户游说富绅,想办法开设了上百粥棚、临时药堂,以安抚灾民。

熬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最困难的一段时间过去,她也终于累倒在粥棚里,被百姓送回家中。

一觉醒来,婆婆坐在床边,告诉她,她身上再次有了孩子。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向来和蔼的婆婆突然变得严肃,勒令她好好在家中休养,说她身子弱,不许再插手赈灾之事。

为了孩子,她答应了下来。

婆婆担心她的身体,便将她拘在家中,一天三顿,炖好了各式各样的汤来补她的身子。

她实在无聊,每每喝了汤,就在府中乱逛。

那一日午后,她避开打瞌睡的女使,偷偷逛到了他的书房。

她原是不太爱看书的,可却想让肚子里的孩子像爹爹一样,读很多书。

她在书房里翻了翻那些书,四处寻摸间,在书柜最角落最底层的一个格子里,发现了一个机关。

她愣了愣,然后,摁了下去。

刹时,书桌旁的地面慢慢开启,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出现她在眼前的,是一个向下延伸的楼梯。

来了黄郡这么多年,她不知道他的书房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那里面有什么?

他为什么...瞒着她?

看着那黑乎乎的洞口,她心中一阵恍惚,隐约觉得自己要撞见什么秘密,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靠近那里。

但她最终没有抵得过心里刹那间涌上来的不安与好奇,她想,即便那是他的什么秘密,就算被自己撞破,他总不会伤害她。

于是,她拿着火折子,沿着楼梯慢慢走了下去。

头顶的机关很快自动闭上了。

她却没有很怕,一直往下走。

在楼梯的尽头,她看见一间密室。火折子的光闪烁着,照出密室内书房一样的摆设与轮廓——一张简单的书桌,书桌后是一排排书架,而最前排的书架上,挂着一幅显眼的女子画像。

她无心留意书架上各类的信封与账册,她的目光,一瞬间被那幅女子的画像吸引。

那画上画的,是个女子的背影,女子身姿纤修,一身烟蓝罗裙,裙摆翩然欲飞,手中拿一把往下滴血的锋利匕首,她微微侧着脸,露出修长的脖颈,仿佛下一瞬,她就要脱离画纸的桎梏,转头看向你。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也能看出这画中女子英姿飒爽,意气飞扬。

这画上的女子,是谁?

他为什么要在她不知道的密室里,挂着这样一幅女子画像?

这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吗?若是,那他与这个女子,又是什么关系?

蓝色的衣衫...自己惯爱蓝色...

相似的罗裙...自己似乎有过相同款式的裙襦...

相似的身形...这画上的女子,与自己身形相近...

有那么一瞬间,她猜测,画上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她自己?

可是,她的手上,从来没有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脑海中诸多猜测,她慢慢靠近了那画,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看清了落款处的题字。

流水便随春远,相知无期,行云终与谁同。

晚秋遇离。

张酖笔。

她望着这落款,脸渐渐发白。

相知无期...

行云终与谁同...

——这画上的女子,竟是他的...心上人。

离...

相似的蓝色罗裙...相似的身形...

——他的心上人,姓名与她相似、身量与她接近,打扮与她无二...

她突然不敢往深处想。

他当年状元之才,却为什么娶她?

是不是因为...她和这画上的女子相像?

她突然想起初见那日,他望向她时,那微微怔然的眼神。

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敢问路娘子,梨是哪个梨?

她无意识后退,如同看到什么恐怖之物一样远离了那画,脑海中是数不清的联想。

就在这时,她听见头顶上的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有人打开了机关,要下来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茫然之际,飞快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疾走几步,躲进了最后一个书柜后。

来者是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张酖,另一个,是她完全陌生的声音。

蜡烛被点亮,张酖像是从书架上翻找到了什么,递给了另外那个男人,说,你要的东西。

那男人说,主子说了,等沙江河堤坝修成,你这就是千秋之功,届时定会升迁回京。你若有银钱物力上的难处,现在就告诉我,主子会设法替你周转。

不必了。他说,替我转达,多谢你家主子。

那男人不紧不慢说,听说路梨又怀孕了,这次,你打算怎么动手?

似乎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一次,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是么?男人意味深长笑了一声,说,主子可不乐见你这么做,你可以和路梨演一出夫妻情深来骗骗文清,但要是留下孩子,啧,血脉这东西,最动摇人心。你忘了,你说过的,一生忠于主子?

他淡淡道,母亲年纪大了,这是她的心愿,我不能不孝。

男人似笑非笑,真是这样吗?还是你自己想留下这个孩子,若非你还留着主子的画像,在下险些要以为你变心了。

一阵沉默后,他的声音响起。

这是我的事,我给了你要的东西,你回京便是。

男人嗤笑一声,主子最讨厌有人背叛她,你若是不能向上回一样狠心,我可以帮你。

...我的私事,不需要你插手。否则,这里不是京城,当心你的命。

听见这话,男人的声音阴沉起来,质问说,你在威胁我?

是。

一阵对峙似的沉默。

最终,男人冷冷哼了一声,离开了。停留了一会儿后,他也走了。

头顶的地板再度传来一声沉响,四周安静得可怕,只剩一片能把人完全吞没的漆黑。

她贴着墙壁,仿佛早已失去知觉,就这么站着,脸上慢慢落下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摸索到机关,僵硬走了出去。回到屋里,女使告诉她,姑爷回来过,但没有寻到她,便又被衙门的人匆匆叫走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眼前昏黑,在女使的惊叫声中,晕了过去。

她被婆婆勒令卧床休养了三日。其间,他回来看望过她几次,她假意昏睡,没有与他说话。因为水患一事,他也只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而那三日,她于浑浑噩噩之中,想明白了一切。

他有一个心仪却得不到的女子,一直以来,他为那女子做事。

他当初娶她,确实如旁人所说,是因为她与文府关系亲厚,一旦娶了她,便能获得文伯伯的看重。

他当初娶她,也是因为她与他心仪的女子,有相似之处。

她第一个孩子的死,与他有关。

他甚至想害死她的第二个孩子。

这么多年,他的戏,竟然演得这样好。

她决定要去找他,若是一切真如所想,那么,只有合离。

去找他之前,婆婆说,要陪她一起去庙里上香,一来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二来求家人安康;三来为黄郡的百姓祈福,愿百姓安宁,平安度过此次水患。

她不忍拒绝婆婆,也怕被老人家看出端倪,便答应了。

前去上香的路上,一切如常,而回来路上,他们遭遇了山匪。

山匪哄抢了马车上的财物,还骑马追赶于她,意图将她掳走,剧烈挣扎之际,她感觉到小腹一阵温热。

地上一滩鲜红。

山匪道了一声晦气,复打马而走。

她再次失去了孩子。

当日,他听闻消息,匆匆从堤坝赶回家中。

他守在床边,一声一声地安慰她,脸上担忧的神情,是那样真切。

她望着他,却觉得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像是扭曲了,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她打翻了他手里的药汤,驱散了屋内其他的人,嘶声问他,是你做的吗?

他顿了一下,阿梨,你在说什么?

山匪劫道,未杀一人,未伤一人,没有搜刮丫鬟小厮身上的财物,没有拿走婆婆身上的金钗玉镯,只是做做样子,搜刮了一下马车,那么多人里,却只是追赶于她,直到她小产,然后佯装离去。

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她失去那个孩子。

她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我的孩子,是你杀的吗?

他慢慢地皱起眉,不明所以一般,阿梨,你怎么了?

她缓慢地望向他,三天前,你书房地下那个密室,我在那里。

他神情蓦地僵住。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慌乱的神情,而这神情,却正说明了,她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同她解释,说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那时候,应该还抱有一丝幻想,问,那是怎样呢?你说。

他说,这次山匪劫道,和他没有关系,他不会伤害她。

她沉默良久,问他,那画上的女子是谁?

他静了一瞬,说,只是一个旧识。

是么。她觉得自己很平静,又问,她和我是不是很像?就连名字,几乎都一样。

他沉默下来,阿梨,你别胡思乱想。

她突然觉得讽刺,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却不知道哭给谁看。这一切,真的好荒唐。

她说,张酖,四年前,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你害了他吗?是不是?

他垂眸道,不是。

她一字字道,你敢拿婆婆发毒誓吗?

他沉默下来。

她又问,你当初娶我,是不是为了得到文府的看重吗?

他还是不答。

她再次问,那画上的女子是谁?

这一次,他终于说话了,阿梨...

不要再这样叫我!

他静了片刻,低声恳求一般,清瑜,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你先养好身子,以后我再...

她打断他,所以,你不肯告诉我是吗?

他又沉默下来。

她突然间觉得,一直喜爱信赖的枕边人,是这样面目可憎。

张酖,我们和离吧。她终于开口。

阿梨!

你若不想我将此事闹大,最好,还是答应我这件事。

阿梨...

我说了,别再这样叫我。她转过头,不愿再看他。

他伫立良久,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默然离去。

过了几日,她估计婆婆已经从山匪劫道的惊吓中恢复,便走到那个一向厚待于她的老人家屋中,提了夫妻和离一事。

老人家大惊,急问她,为什么?

她略去了事情经过,只轻描淡写说,她与张酖早已夫妻失和,无法再共度一生。

老人家还以为她沉浸在失子之痛当中,连声安慰她,责骂自己的儿子不好,连日来耽于政务,忽略了她。

她说,母亲,大夫前来诊治过,我此生,已很难再有孕。

老人家愣了一下,很快苦口婆心劝她,孩子,子嗣不是什么大事,人这一辈子,重要的是开心平安。纵然你不能为张家留后,这也没什么,我和张酖,不在意这个。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她不自觉红了眼,却还是坚持说,母亲,我与张酖,已经两看相厌,每次见面,都恨不能杀了他,此生不想再见他。

老人家喃喃道,怎么可能,前段时日,你们不还是...

她无意将那些腌臜说与老人家听,只是说,母亲,和离一事,我意已决,您不必再劝了。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却不料在她走后,已经年迈的老人家经受不住刺激,忽然晕了过去。

张酖赶了回来。

过了一天一夜,老人家才被救治过来,病榻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声声泪下,好孩子,娘求你,千万别和离,若是张酖做错了事,娘让他和你道歉...

她亦是泣不成声,却不能答应这个请求。

他伫立在一旁,良久,抓着她的手,低声应允,娘,你放心,我们不会和离。

她一怔。

他立刻牵着她走出屋外,低声问,清瑜,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原谅?她甩开他的手,表情很平静,张酖,这些年你一直演得很好,不欠我什么。毕竟,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至于所谓原谅,有朝一日你去了阴曹地府,去找那个枉死的孩子说。

他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会答应你和离。

她抬眸看他,张酖,你是还没有演够?还是说,你是怕没了文府这个倚仗?

他忽然道,清瑜,母亲时日无多了。

她愣了愣,什么?

大夫说,母亲至多活不过两年。他说,母亲一向很喜欢你,你若离去,她恐怕会很伤心。你能不能看在母亲的情面上,将和离一事暂缓?

她不相信他的话,因为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康健。然而每一个找来的大夫,几乎都是同样的言辞,老太太时日无多,再经不起刺激。

老太太是个温暖开明的女子,对她,更是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这样一个老人家,竟然时日无多,她狠不下心去说那些决绝的话。

浑浑噩噩思考了一段时间,她终是答应张酖,暂不和离,在老太太面前尽孝,伪装和睦,直至老人身故。

这一装,就又是四年。

这四年里,她与他同住屋檐下,但除了在母亲面前,几乎不怎么说话。起初,她还会轻描淡写问他,那画上的女子是谁,可他每每,除了缄默,便是告诉她,他不能告诉她,否则,只会为她招来杀生之祸。

杀生之祸。她哪里会怕,她只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女子,接连两次,直接间接害得她失去孩子;这个女子的存在,对她,对文府,到底又存了什么心思。

她自己被利用无所谓,可她不能允许有这么一个人,踩着她利用文府。

她就这么防了四年。无数次在送回京的书信里,直接告知文伯伯文伯母,无须因为她的缘故,给予张酖不公平的助力。

两位长辈应该是从字里行间看出了端倪,来信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不想平白惹得两位长辈担忧,便又去信,佯装无事。

就这么过了四年。

第四年年末,婆婆去世。很快,吏部来了调令,张酖治理水患、修建堤坝、分流改道有奇功,在任期间,数次收到万民伞,在黄郡盘桓已久,特此调回京中,官升三品,入翰林院,兼礼部左侍郎。

她陪他一起回京,安葬完婆婆,守丧四十九日后,再度提了和离。

他沉默不言,良久,从书柜的木格中取出一沓东西递给她,说,我不同意和离。

她接过东西,发现那些信件账册的抄本里记载的,是数位官员作奸犯科的证据,而那些官员,都曾是文府的门生。

她觉得荒谬,他是拿这个威胁她?

清瑜。他道,虽然这些事与太傅无关,但只要证据被旁人递到都察院,老太傅难免被波及,清誉难保,若你不再提和离一事,我会将这些转交给太傅,帮他解决。

她望着这个男人,可惜,我已经知道了,我会自己告诉义父。

这些只是一部分,他低声道,若这些都不能令你改变主意,那么文颜如的命呢?

颜如,是她文伯伯文伯母的老来女,如今,也不过才十来岁。

她听见这句话,难以置信,你疯了?

他默声说,旁人的生死,在我眼中,并不重要。

她再也压不住怒气,张酖,文府待你不薄。

他没有说话。

她闭了闭眼,转身走向门口。她要去文府。

他伸手拦住她,淡淡说,若文府得知我的事,或是若你我和离,亦或,若岳父对我态度稍稍有异,这其中任何一件事发生,文家三口,不会活命。

她蓦地扭头,惊怒交加,张酖,你怎么有那个胆子,敢动文府?

他说,清瑜,你知道的,我背后还有旁人。若你同我和离,若岳父知道我的事,那么文府最终只会我的阻碍。一个阻碍,我自然不能允许它存在,杀人是最简单的手段。

她问,你就不怕有人查到你头上?

他静静望着她,说,不会的,我有这个把握。

他说,如果你不想文府的人出事,清瑜,你知道,颜如那孩子性子野,经常在街上乱逛,她很容易出事。你如果不想她出事,别再提和离的事了,也别露出任何异样,好么?

她满是恨意地望着他。

他说,清瑜,你好好考虑一下。

两日后,文府传来消息,颜如贪玩,不知跑到了哪里去,过了一天一夜,才在大街上一家客栈里,找到了昏睡不醒的小女孩。

她赶紧前去文府,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孩子被一个江湖女子引诱,跑去瞧了打擂台,玩了篝火,后来喝酒喝得醉了,被人放在了客栈上房。

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似乎都只是小女孩贪玩闹出的事。

她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就在这时,文府小厮通报,他来了。

她缓缓回头,望向伫立在门口的男人,对视的一刹那,她看清了他掩在平静下的暗语。

是他做的。

她看着那光影里的男人,突然觉得周身一阵又一阵冰寒。

他走向她,牵起她的手,温声说,既然颜如无事的话,清瑜,我们回去吧。

她木然任由他动作。

就这样,她依旧当着张府的夫人。

一年又一年过去,他待她一如既往,即便她表现得像个行尸走肉,依旧温言软语同她说话,嘘寒问暖,常常伴她身旁。

他偶尔酒醉,夜深人静时,像个影子一样坐在她床畔,说他年少时太蠢,说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说他...中意她,说阿梨,你相信我,理一理我...

时间是个可怕的敌人,太能磨人心志,天长日久,她甚至偶尔也会想,他是不是真有什么苦衷,他是不是真的也在后悔?

可更多的时间里,她会想,他与那画上的女子到底什么关系?他们所作所为,是否会影响文府?那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穷尽了一切努力去调查,只恨自己才薄力疏,这么多年,竟未能窥得丝毫蛛丝马迹。

一年又一年,就这样平淡过去,直到义父死讯传来。

她起初,真的没有丝毫疑心于他。毕竟这么多年,他和文府关系甚密,世人皆知,这一次秋闱结束,文老太傅便会辞官,而下一任的太傅和国子监祭酒人选,非他莫许。

他怎么会在这样的当口,杀了自己的恩师呢?

她自然也信了那些人的传言,说此事乃是曦王殿下所为。

她这一生,承了文府太多的恩惠,所能做的,也只有长跪灵前,以表孝心。

那一日,她接连几日未睡,终是在灵堂前,无知无觉晕倒。

她昏睡一场,大梦一场。

睡梦中,已经离去的父亲和文伯伯一起,问她,小阿梨,你这么不开心,是不是张酖那小子欺负你了?

她说,是啊,爹爹。

文伯伯说,好孩子,那就和离吧,义父支持你。

她说,可是,我怕他做不好的事,他会害了您。

文伯伯说,小阿梨,我已经变成鬼啦,他难道要去阴曹地府害我不成?

阴曹地府...

她倏地僵住,梦醒之际,面容惨白。

良久,她从梦中回神,恍惚间意识到,是啊,文伯伯已经不在了。

文伯伯不在了,而他会继承文伯伯的衣钵,成为大陵文人之首,自此,他无须再仰仗文府,他也没有必要再利用她。

她也不用胆战心惊,担心他再对文家人动手。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和离。

她问身边的女使,他在哪里,女使说,他把昏迷的她带回府后,守了一阵后,便又离开了,现下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那正好。

正好她可以去他书房里的密室。

和在黄郡的时候一样,他的书房地板下有间密室。

那密室的机关很隐蔽,当初,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趁他不在的时候,在这间书房里摸索,费尽心思才找到机关。因为隐蔽和复杂,所以,他的书房从不上锁,亦无人看守,她几乎是来去自由。

那地下的密室,藏的或是旁人政绩上的把柄,或是他与别的官员私相往来的证据。而那一幅女子的画像,已销声匿迹,被换成了她在不同场合下的画像,而那画像后方的木格里,用精致的木匣盛放着他们的合婚书,还有许多她曾送给他解闷的小玩意。

她隐约能意识到,他是知道她去过密室的,可他还是将自己的来往信件、账册等一切把柄明目张胆存放在密室中,仿佛笃定了,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把那些透漏出去。

而那些不定期更换的她的画像,那些珍藏着的小玩意,仿佛都变成了某种小心翼翼的示好。

可悲的是,她这些年,明明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利用她,无数次有过动摇,却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细节,竟始终没有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害他。

那一天,她决定最后一次前往密室,也不过是想要拿回他们的合婚书。

一如先前很多次,她支开女使,独自一人进了书房,拧开了地下密室的机关。她很快便取了婚书上来,正要离开,却听见书房外乍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本不想躲,直接同他说和离之事,却不想传来他同僚的说话声,似乎在议论此次秋闱一事。

无奈之下,她躲进了书房最后一排书架后,默然屏息。

没多久,他的同僚谈完正事离开,她正要出来,却再度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以及小厮张安的阻拦声。似乎是个陌生人闯了进来。

那人语气不善道,张酖,主子有事让我传达。

她倏地抬起头——这个声音,她至死也不会忘,是当初在黄郡的密室内,她听见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曾劝张酖除去她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当初那群山匪的幕后主使。

她死死握紧了拳,竭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那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她屏息静静立在书柜后,将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入耳中。

我警告过你,不要出现在我的府里,看来你是忘了。是他的声音。

那人不屑道,你怕什么,我用的是假脸,再者,若非主子有命,你以为我稀罕来这里?

他说,你来干什么?

那人道,文清的死,还有那些学子的事,事情已经闹大了,不日就会牵扯到曦王。兹事体大,主子担心你手脚不干净,让我帮你合计合计,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她周身突然变得僵硬,只觉得一股凉意由心脏蔓向四肢百骸。

对话还在继续。

他说,担心我手脚不干净,下次动手,你可以自己上。

那人嗤了一声,怎么,杀了自己的恩师,舍不得了?

一阵冰冷的对峙。

她在这沉默里感到冰寒,以及,一阵又一阵克制不住的反胃。

终于,她取下手腕上的手镯,自从当年遭遇山匪,她的每一个手镯都是银制,里面藏了锋利的铁片。

与此同时,“当啷”一声。

她手里捧着的匣子,冷冰冰掉在了地上,在寂静的书房内发出一声闷响。

第92章 张酖路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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