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一件件捡起陈简策的冕服,抱了满怀。小步紧跑,追着陈简策。
朱潇带锦衣卫送陈简策回东宫。
卢冠南不放心武经纶,一直守在太庙外面。见武经纶走出来,卢冠南默默陪在他身边。
陆炳一个人站在太庙里,看着两座空空的高台,想着刚刚陈简策和武经纶的对话,想着卢冠南大婚那日武经纶的一番话,他开始理解这两人,也理解了孟垚。
世间安得双全法,唯有爱意可以。
陆炳转身,走向东宫。
太子监国!这个消息,在朝臣走出太庙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传遍整个宸京。
彻底变天了!
如果说,太子从南方返回和太子冠礼,是陈简策一只脚踏上龙椅。那么,今日弘庆帝连下两道圣旨,就是把陈简策按在了龙椅之上。
这也是陈简策崩溃的原因。
弘庆帝做了最大的退让,武经纶做了所有的牺牲。陈简策别无选择。
陆府。
陆琼文、陆瑞文两兄弟给父亲讲今日太庙里的事。
说完之后,三人皆陷入沉思。
陆炳是太子的人,太子监国于陆家本是好事。但,现在陆炳心里记挂着一个男人,这件事横在陆炳与长辈之间,使他们不敢放松。
院里有人语声,三人抬头看去,是陆炳的母亲回来了。
陆夫人身穿一身命妇服,环佩叮当进了正厅,给陆仲德见礼。
“说什么了?”陆仲德问儿媳。一个时辰前,皇后派人来府里,召陆夫人进宫。
“皇后娘娘要给太子纳妃。算上儿媳,今日有四位命妇进宫,都是家里有女儿的。”
“你怎么说得?”陆仲德问道。
陆夫人低声道:“儿媳不敢拒绝,说改日带然儿进宫给娘娘看看。”陆琼文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陆熠然今年十五岁,小女儿陆熠燕今年十岁。小女儿太小,大女儿正是适龄。
陆仲德点点头,“皇后娘娘问,你只能这么说。这事不急,等那个混小子回来,我要问问他。”说着他往门外看了看,日近黄昏,“他怎么还不回来?”
大典结束,陆家两兄弟早就回来了,连后进宫的陆夫人都已经回来了,陆炳不见人影。
陆炳正在东宫。
陈简策到文华门的时候,连纁色中单都没了,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朱潇双手捧着着那件纁色中单,刘通抱了满怀的衣服,两人跟在后面,不敢离陈简策太近。
后面跟着十几名锦衣卫,陆炳位列其首。
陈简策进了正殿,踢掉了靴袜,光着脚走到桌边,连喝了两杯茶。
茶杯歪倒在桌上,陈简策坐到了矮塌下的踏床上,整个人趴在矮塌上。
朱潇和陆炳留在殿门口,刘通想进去,陆炳拦住了他,“你去歇歇吧,我盯着。”
朱潇把手里的衣服放在刘通抱着的那堆衣服上,刘通转身走了。
一个时辰后,陆炳走进了殿里。
陈简策还是趴在矮塌上,不动也不说话,但陆炳知道,他没睡觉。
陆炳坐下来,坐在地上,看着陈简策。
“殿下,孟垚走得时候,我生不如死。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走,明明我和他说过很多次要带他回家。
“那天雨很大,我在雨里找了他很久。在一个分叉路口,我选错了。所以,我没追上他。
“后来我问自己为什么会选错。因为我不了解他。”陆炳微微笑了笑,“武经纶常说殿下要少吃些甜食,怕影响了殿下的食欲。我以前总觉得他真烦,喜欢就吃呗。我从不说让孟垚少吃点甜食。
“我是在回京之后,挨了家法趴在床上那几天我才明白。甜食对嗓子不好,孟垚那么好的嗓子,该少吃甜食。如果……如果我还能有机会见到孟垚,我也会像武经纶一样,叮嘱他少吃些甜食。
“我以前觉得,喜欢一个人很简单,拥有一个人也很简单。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喜欢,便想让对方拥有全部。所以孟垚走了,我也理解了他。
“武经纶对我说‘世间安得双全法,唯有爱意可以。’我想,孟垚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殿下,我买了栋宅子,我给它取名‘望君归’。
“武经纶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障碍。我认同,我会一直等着。
“殿下也等等吧。”
陆炳看着陈简策,陈简策的袖子和胸前都染上了一些血迹,整个人比在南方时瘦了一圈。
“殿下还知道武经纶在哪里,整个边关的人都替殿下看着他。我都不知道孟垚人在哪里。伤好了没?南方在雨季,有没有生病?想着想着就不敢想了……”陆炳笑了笑,抬头看看窗外,天黑了。
陈简策抬起头,转过身,与陆炳面对面。
陈简策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
刘通悄声走过来,递上一条湿帕子。陈简策接过来,呼在脸上。
他听到陆炳说:“殿下,我也想去北边。”
陈简策扯下帕子,看着陆炳。
陆炳笑了笑,“我怕我哪天忍不住了,跑到南方去寻他。到时,我们两个都难受。”
两人就这样坐到了半夜。
卢冠南送武经纶回府。两人在院子里坐着,一时无言。
武经纶面对的,一个皇帝,一个皇太子。
天下之大,最有权力的不过这两个人。
武经纶要陈简策,弘庆帝不让他要。但,陈简策挡在中间,弘庆帝又不能杀了武经纶。武经纶也不愿因自己,让陈简策与弘庆帝发生冲突。
他们三个,构成一个圆环。任何一个都不能碎。
弘庆帝和武经纶,以自己的目的为前提,努力保持这个圆环的完整。他们两都把陈简策的得失算了进去,所以陈简策成了不能动的那一个。
弘庆帝赌时间可以帮他解决这段关系。
武经纶赌时间可以帮他解决所有的障碍。
他们都穷尽了自己,给了陈简策最大的保护。
这三个人的纷争,任何人不能插手。
所以,不管是卢冠南还是陆炳,他们能做得,很有限。
武经纶似是一直在走神,此时突然回过神来,看看天色,“不早了,你回吧。新婚不久,别留嫂夫人一个人在家。”
“明日就走?”
“嗯,明日走,已经收拾好了。”武经纶微微笑了笑,“明日不要送。”
卢冠南琢磨了一圈,竟是不知送些什么让武经纶带走。他说道:“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一起上战场。这次,我不能陪你了。”
“游月兄成家立业,整个宁海卫的兄弟都为你高兴。这才是我们在战场上拼命的意义。”
“你升官了,却没请我们喝酒。你好好的回来,我们等你补这顿酒。”
武经纶笑了起来,“一定补上,等我。”
陆炳离开东宫时,给了朱潇一把钥匙。
朱潇看着那把钥匙却没接,等着陆炳解释。
“我给孟垚买得宅子。在你的府宅南面两条街上,叫‘望君归’。钥匙你帮我交给师娘,无论孟垚什么时候回来,那宅子里都有人等他。”陆炳语气平静真诚。
朱潇接过了钥匙,嘴里却说着:“说不定我家孟垚在南方都娶妻了呢。”
“那我也等着。”陆炳说完,走了。
陆府的马车在宫外侯着,陆炳上了车,马车朝着陆府走去。
马车停了,小厮掀开帘子,“少爷,武总督在等您。”
陆炳睁开了眼。
小厮和车夫赶着马车进了府,陆炳和武经纶站在大门外,武仕侯在不远处。
武经纶问道:“殿下好吗?”
子时了,也不知武经纶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离开的时候,去洗澡了。”
“嗯。”武经纶点点头,似是没什么话说了。
陆炳又说:“明日别急着走,等等我。”
武经纶看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那偌大的匾额——陆府,“这里知道吗?”
“明日就知道了。”陆炳心意已决。
“行,等着你。”说完,武经纶走了。没有车马,就这么一步步走回去。
陆炳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进了陆府。
进了正院,小厮低声道:“老太爷在等您。”
陆炳抬头,果然正厅里亮着灯。他朝正厅走去。
陆仲德和陆琼文在等他。
“怎么这么晚?”陆琼文皱着眉说道,“你祖父不睡,一定要等你。”
陆仲德摆摆手,示意大儿子别说了。
陆炳坐在父亲下首,“殿下情绪不太好,我陪了会儿。”
太子为何情绪不好,他们不能问。
陆仲德说道:“今日午后,皇后娘娘召了你娘,要给太子纳妃。你怎么想?”
陆仲德的直觉,必须在今夜得到这个答案。夜长梦多,晚一点也不行。
陆炳揉了揉眉心,他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家。是他大意了,最近一直琢磨自己的事,忘了家里还有两个妹妹。
他们这种家庭,自是太子妃的首选。
“祖父给他们找个理由,拒了吧。生病也好,有残疾也好,反正别去。这事,谁也成不了。”
陆琼文问:“为何?”
“我不能说。反正,不能去。”陆炳看着房顶说。
陆仲德表面平静,心里想的却是:我就知道得问这个混小子。太子怎么想得,他肯定知道。
“父亲,睡了吧,太晚了。”陆琼文劝老父去休息,说着来扶老爷子。陆炳也过来扶。
陆仲德摆摆手,不用他扶,拄着手杖,“你也去休息吧,你父亲送我就行。”
说着,两人走出了正厅。
陆炳看着他们的背影,没说话。
月夜明朗,繁星点点。
陆炳的房间,灯火燃到天明。
桌子上铺了一个包袱皮,陆炳从箱笼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了祖父给他的四本书。全部放在包袱里。
他回身看着满屋的物件,那些他曾经爱不释手的物件,此时没有丝毫要带走的兴趣。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祖父的平静。
他买宅子、写匾额,祖父静观不语不是他同意了他非孟垚不可,而是祖父相信,总有一天他对孟垚也会如对这些物件一般,失去兴趣。
陆炳绞尽脑汁想找件什么事来反驳祖父的这种态度。
他没想出来。陆炳给包袱打结,却是笑了一下,“不会孟垚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炳坐在他屋前的台阶上,静等天明。
陆仲德起床的时候,小厮说道:“我一早起来的时候,少爷已经穿戴整齐在他屋门口坐着了,起得真早。”
陆仲德闻言皱了皱眉,正琢磨着,陆炳来了,“祖父。”
“这么早?”
陆炳笑了笑,“嗯。陪您散散步,吃个早饭。”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爷子在心里嘀咕。
早饭准备好,陆炳扶老爷子先坐下,父亲和二叔相继坐下,陆炳挨着老爷子坐下。
陆仲德觉得陆炳乖巧的不正常。
饭后,陆琼文和陆瑞文都准备去衙门点卯,看着陆炳还坐在一旁喝茶,陆琼文皱了皱眉头,“你已经销假了,怎么不去衙门?”
“我今日不去衙门,请假了。”
“这才去几天?为何请假?”
“有事。晚上你就知道了。”陆炳搪塞父亲。
陆仲德听着他们说话,没吱声。
陆琼文两兄弟走了。
他们走后一炷香的时间,锦衣卫陪着司礼监两位太监到陆府宣旨。
陆仲德陪着孙子接旨,从一早就悬着的雷,终于落了下来:
锦衣卫指挥同知陆炳,收复南方之行中护太子有功,现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使。北方边境纠葛不断,现封陆炳为征北将军,随三边总督武经纶,一同前往三边。驱蛮夷,守边关。
陆炳接了旨,管家给宣旨太监送了荷包。
陆炳与太监寒暄了几句,送他们出府。
如果说陆炳那顿家法是这件事的开始,那么这道圣旨便是一个段落的结束。
这道圣旨不是弘庆帝的意思。弘庆帝之前大封功臣,唯独没有封朱潇和陆炳,陆仲德就猜到了,这是弘庆帝故意留给陈简策的。意思就是,你的人,你来赏。
陆炳昨夜深夜离宫,晋升不会是他求得,去三边一定是!
征北将军,是要上阵杀敌的,和南方之行完全不同。
在陆炳送人回来时,陆仲德已经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想明白了。
“跪下。”陆仲德看着陆炳。
陆炳没迟疑,掀袍子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