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经纶抬头看了看周围,和朱潇确认,“这里距湘城,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是。”
武经纶命斥候,“你把消息汇报侯爷,然后往湘城方向探路。”武经纶在各个方位都放出了斥候,此时故意在湘城方向多放一个。
“是!”斥候领命而去。
武经纶看看朱潇,“只能打了。”
“我也这么想。”朱潇点点头,“我带锦衣卫持火器做先锋队,你带骑兵侧翼。”
“好。”
卢冠南带先锋队返回,命武仕带伤员继续前行二十里,与他们拉开距离。
宁海卫现在能作战的有两千余人,朱潇的锦衣卫五十人。
朱潇派十个锦衣卫持火器保护伤员。
剩余四十名锦衣卫,呈三排,列阵前方。
武经纶带左翼,陈简策和陆炳位列其中。
卢冠南带右翼,九星和李峻位列其后。
武经纶回头看了看陆炳,却没说什么。
从宁海一路追过来的人马,浩浩荡荡奔驰过来,为首的是李元风和徐敬修。
一切如武经纶所料,徐敬修、吴学峰进了宫以后,提到了“在城外遇到一支探测宁海军情的队伍。”再结合之前发生的“那罗身死,武经纶刚好出现。”“杨司昌寿宴上陈简策的贺礼。”“卢冠南从武经纶的府上出来,就杀了王应堂。”
再加上“去宁海”的这支神秘的队伍。
这四件事情,全部指向武经纶。
不管武经纶是不是有问题,都必须要亲自问一问了。
徐敬修是最先起疑的。凭借徐敬修对武经纶的了解,能让武经纶卷进这些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亲自来了南京,那,这件事就超越了现在已经发生的所有事情。
徐敬修没有证据,因此他没说,但他主动请缨来宁海问一问。
果然,宁海刚刚遭遇了一场惨烈战事。
瞭望台、山腰上、沙滩上,遍布倭寇的尸体。
除此,瞭望台和营房,已人去楼空。
瞭望台上,李元风瞬间暴躁起来,“怎么跑这么快?”
他却没听到徐敬修的回答,只见徐敬修正蹲在一个倭寇的尸体旁,查看对方胸口处的伤口。
突然,徐敬修站起来,看着李元风说道:“是火器的爆炸伤口!武经纶有火器?!”
“整个南方都没有火器,他怎么有火器?”
“是了,南方没有火器……”徐敬修喃喃自语,然后,他想到了昨晚遇到的那支队伍。当时太黑了,那支队伍里一支火把也没有。现在想来,对方的警惕性很好,是故意不拿火把的。
他们谁都没看清对方带了什么武器。
有可能,火器就在他们身上……
“他们跑哪儿去了?”李元风踢了踢倭寇的尸体,似在问他一样。
徐敬修抬头朝远处看了看,“湘城。”
“湘城?去那干嘛?去那就跑得了吗?!”
“湘城与鹿城,不过咫尺!”
终于,李元风安静了。
鹿城是沐府的!
李元风和徐敬修立即奔向湘城!
无论是土匪还是越王,李元风永远一马当先,永远在先锋队。
李元风疾驰而来,看到了前方似在等他们的黑影子——对方队伍里,只有卢冠南那边有一只火把。
李元风看清了卢冠南,刹那怒火中烧,带领队伍毫无减速奔过来。
朱潇站在锦衣卫队列后面,紧紧盯着李元风的马蹄起起落落,两百步,一百五,百步!“放!”
朱潇一声令下,几十把鸟铳齐发。
李元风身旁的士兵纷纷跌落马下,有些连马儿一起坠地。
李元风连人带马一起摔下来。他左侧膝盖被打中,马儿腹部被打中,嘶鸣不止!
徐敬修听到了火器的声音,却比他曾见过的火铳声音更低。他并没有告诉李元风小心对方的火器。
徐敬修在队伍里站住,等着。
李元风带来禁军五千人,徐敬修目测对方顶多两千人。
“通倭!卢冠南!武经纶!你们通倭!”李元风大喊道。
两个士兵急忙下马,扶起李元风。
李元风在昨晚打击倭寇时刚见识了火器的厉害,此时见到宁海卫居然也有火器,自然就想到了他们通倭!
“李元风,我卢冠南愚蠢,被你们蒙蔽了六年有余。但,还不至于沦落为通倭!”卢冠南的眼睛里,恨不得溅出血来,“你们从宁海赶来,看到了战场,如今还能说出这番话,李元风你寒了所有将士的心!”
卢冠南话音落,身后队伍里所有的宁海卫士兵,把长枪戳地,发出阵阵怒吼“杀!杀!杀!”
惊得李元风队伍里的马儿嘶鸣,乱了阵形。
卢冠南一句话,稳定了宁海卫的军心,乱了李元风禁军的军心。
徐敬修下了马,到了李元风身侧,他努力看向对方的左翼,那边太黑了,他只认出了武经纶。
而武经纶此时,也在看着徐敬修。
这是武经纶最怕的一个局面,徐敬修还是踏了进来。他甚至不久前还请求陈简策,给徐敬修一点生路。而徐敬修,是如此的执迷不悟。
苏宫明不会离开皇宫,如果不是徐敬修,李元风未必能想到往湘城追来。
武经纶能肯定,是徐敬修看出了端倪。
“卢冠南你少废话!等我绑了你去见哥哥!”李元风又看向武经纶,“武经纶,这几年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忘恩负义!”
既然被点到了,武经纶轻拍马儿,向前一步,“我这四年,镇守宁海,只杀倭寇!不曾忠于你们,何谈辜负!”
武经纶不给李元风回话的机会,继续大声说道:“徐敬修!宁海卫的士兵,从未将刀转向自己人,今日,我们各自退去,你也留条后路。”
武经纶这句话里的真心,陈简策最知。
“佐廷,吴国就是我的路,我不需要退路!”徐敬修看着武经纶,“今日,你和这群人,必须留下!”
李元风一挥手,骑兵冲出!
武经纶退回。陆炳带陈简策往后退。
锦衣卫全部换成三眼铳,第二排和第三排化作左右两翼包围攻来的骑兵。
“放!”
朱潇一声令下,三眼铳连续爆开!
每个铳可射击三次,打掉了这第一波冲击的大部分骑兵。
“退!”
锦衣卫急急退回,卢冠南率队正面迎了上去!
鸟铳和三眼铳既不适合双方混战,也不适合近身接战,朱潇带队稳步后退,退到鸟铳的射程范围。
李元风指挥,又一队骑兵涌上来。
武经纶手持长枪,率队迎上!
陈简策在后方看着前方交战,突然懂了父皇放他来南方的用意。他是未来的国君,亲眼见一见这些厮杀,胜过千百场经筵。圣贤书讲得战争都属于圣贤自己,陈简策见到的战争,才是大夏自己的战争。
武经纶一枪过去,把一个吴国士兵挑落马下。长枪未收,往右侧一击,生生把一个士兵拍下马背。
士兵把李元风和徐敬修围在后面,徐敬修看着武经纶,大喊道:“武经纶!我不想杀你!你投降,你让他们都投降!”
陈简策听到了这句话,他相信徐敬修这句话,他不想杀武经纶。
武经纶似是没听到,手中的长枪上下挥舞,带着士兵向前杀去!
“武经纶!我今日定要留下这些人,我知道这里有……”
“啪!”“啪!”
徐敬修话没说完,接连两声鸟铳向他打去,其中一发打中他的右侧肩膀,另一发打中他左后方的一名士兵。
徐敬修身边的士兵在惊慌中,带着徐敬修连连后退。
陆炳收了鸟铳,低声对陈简策道:“应是朱潇打中的,他的位置好。”
朱潇正对徐敬修的方向。
徐敬修肩膀剧痛,属下拿布巾帮他按住伤口,血止不住的淌下来。越是如此,他越是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皇太子陈简策就在这里面!
除了陆炳,陈简策四周围了十几名骑兵,是武经纶的亲兵。
朱潇的锦衣卫依然持鸟铳等待。
其它所有骑兵,都已冲上去。
宁海卫的士兵刚刚经历了一直血战,此时虽是疲惫,士气却是旺盛!尤其是李元风那句“通倭”,更是激发了大家的斗志!
在以一敌二的战局中,宁海卫的士兵在卢冠南和武经纶的带领下,毫无示弱。
这是陆炳第一次见到李元风,他一直想会会李元风。
尽管朱潇明确告诉他了,李元风不是你的对手。
李元风的武器是斧子。
剑有仙气,刀有血气,长枪有霸气。
斧子呢?残忍之气。
佛说众生平等。
陈简策曾评判李元风这个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众生平等——人与牲畜,并无区别,都可一斧砍了。”
朱潇说,“他杀人的时候,确实如此。”
今日陆炳没能见到李元风杀人。
朱潇赶来陈简策身边,低声道:“主子,情势不好,我们掩护你赶往湘城。”
以两千对抗五千,宁海卫很吃力!
陈简策看着在前面浴血奋战的武经纶,摇了摇头,“不走。让你的人,全换三眼铳,上马,入战。”
每名锦衣卫都是一把鸟铳一把三眼铳一把短刀。
三眼铳上了火药是火器,撤了火药抡起来就是兵器。
朱潇留下五名锦衣卫手持鸟铳,护在陈简策前面。
他和其他锦衣卫全部上马,手持三眼铳,冲入战场。
一名武经纶的亲兵脸上带着血,跑回陈简策身边,“将军说,让贵人先行,他随后就来。”
陈简策微微提高了声音:“你告诉武经纶,我不走,让他好好打仗。”
亲兵掉头回到战场之中。
再是艰难,卢冠南和武经纶也没有让一个士兵穿过他们来到陈简策面前。他们就像一堵墙,以血肉之躯,挡住所有的刀光剑影!
随着前面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陆炳开始紧张。
他几次开口,要带陈简策走。陈简策都拒绝了。
尖尖的月牙西垂,天更黑了。
陆炳看着前方的情况,握紧了手里的刀,他正待开口求陈简策后退时,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急速奔驰的马蹄声。
陆炳端起鸟铳带着马儿,朝向后面。
陆炳透过鸟铳上的照门和准星,先看到了武仕,半个马身后是孟垚!
陆炳猛然从鸟铳上抬起头,孟垚看了他一眼,一步未停,随着武仕一飞而过冲入战阵,随后大军压上,沐盛到了!
陆炳松了口气,竟觉得自己握鸟铳的手有点抖。他苦笑了一下,低声对陈简策说道:“西平侯来了。”
沐盛骑马赶来,急忙下马,掀袍跪下。
“西平侯免礼。”说着,陆炳扶陈简策下了马,“非常之时,不必拘礼。”
沐盛低声道:“臣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陈简策微微笑了一下,“不迟,刚刚好。”
徐敬修见沐府军到,就知大势已去。
“沐盛带领沐府军到了,我们快撤!继续杀下去,你我都要死在这里。”徐敬修低声而快速地对李元风分析利弊。
在刚刚杀得激烈的时候,徐敬修看到了陆炳。
陆炳!他的出现,让徐敬修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天不遂人愿,他没想到陈简策是有备而来,沐盛这么快就到了!
徐敬修现在没提陈简策,回宫后也不打算提。
李元风还不知这次撤退他失去了什么,但徐敬修提醒得没错,再不走,他们都要死在这里。他命禁军边打边退。
武经纶看出对方要退,他看了一眼卢冠南。卢冠南对他点点头,挥手向后。
于是,双方慢慢拉开距离,卢冠南和武经纶看着李元风带队撤退。
此时,陈简策身边这些人的关系就很有意思了。
在沐盛眼里,卢冠南和武经纶是苏宫明的人,尤其是卢冠南,曾参与攻打南柔。
但,沐盛宦海多年,陈简策的态度他看得一清二楚。
卢冠南和武经纶的浴血奋战,他也看得分明。
两位后辈客气的对他行礼,“卢冠南、武经纶见过侯爷!”
“刚刚殿下说了,非常之时,不必多礼。等到了鹿城,我们再好好见礼。”沐盛爽朗得说。
果然,陈简策点点头,看向武经纶,看他有没有受伤。
沐盛把一切看在眼里,“殿下,我们略略修整,让这些将士也都喘口气。”
“都听西平侯安排。”陈简策对沐盛很客气。
沐盛转身去交待事情,知道陈简策这边有话要说。
“你们受伤了吗?”陈简策看着武经纶和卢冠南。
“无碍的,都是皮外伤。”卢冠南刚才很拼命,他是真的想杀了李元风。无奈,寡不敌众。
另一个拼命的是武经纶,他想着,若是徐敬修非死不可,那就死在他手里吧。让他去给老师交待。当时武仕拼命拦住他,“主子!你清醒点!”武经纶这才恢复理智。
看着徐敬修和李元风退去,武经纶只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师。
“先生。”陈简策靠近武经纶。
听到陈简策的声音,武经纶回过了神。陈简策看到了武经纶眼里的哀伤。
武经纶勉强笑了一下,“殿下受惊了。”
“我没事。”陈简策很想抱他。
天色微明,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武经纶的老师是徐盛基,徐敬修是徐盛基的独子。
第25章 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