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月今年十八岁,是葛赞唯一的孩子。葛月五岁时母亲去世,葛赞身边常有女人,但不再娶妻。
葛月活泼开朗,与阮小小这种江南女子完全相反。
没有传统礼教的束缚,葛月很自由。
父亲擅武,她从小也追着父亲学。如今,骑马、射箭、上阵杀敌,丝毫不逊于男子。
葛月十五岁以后,葛赞为她介绍过很多苗人男子,她都看不上。一直拖到现在,已经十八岁。
五年前,刀木旦与苏宫明联姻失败,却给了那罗启发。
但那罗至今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五年前葛赞是苗族土司兵里的一个得力干将,还不是大将军。两年前,原来的大将军在与瑶族打仗的时候,战亡。作为大将军副手的葛赞,得到全体土司兵的拥护,自然做了大将军。
葛赞比逝去的大将军更加年轻,更加有想法,也更得土司兵的拥护。
同时,葛赞小时候家里住得地方与瑶族的刀木旦家相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葛赞十二岁时,他们家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刀木旦十六岁时,到宸京国子监读书。四年后回到南桂。
如今,葛赞是苗族大将军,刀木旦是瑶族土司。
两族多有纷争,两人也常见面。
只要那罗不在场,他们两还是曾经的好兄弟。
重重的原因压下来,让那罗不得不同意用葛月来联姻。
葛月不认识苏宫明,当年苏宫明打南桂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被父亲留在家里。
葛赞告诉她,南京是座很漂亮的城,不仅仅有她喜欢的刀剑和马匹,做了皇后以后,她拥有很大的权力,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葛月被打动了。她向往平原的城镇,对这里的生活好奇。
葛月不喜欢那罗,但她爱她的民族,所以她要苏宫明对她有交待。
葛月见了苏宫明和李元风后,突然就想起了族人说过的,五年前李元风杀了刀木旦的妹妹。她把这两个人来回看了一遍,她懂了。
族里也有两个男子在一起的,葛月从小就知道。
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关系,苏宫明还能同意娶她为皇后,这让葛月立刻厌烦了苏宫明。
葛月来南京之前,葛赞专门给她请了一个教汉人礼仪的师傅,葛月耐着性子学了一个月。因这一个月的学习,让此时此刻的葛月可以耐心听苏宫明说那罗的案子。
“直刃短刀,长约一尺,宽一寸有余不足两寸。这种短刀,苗族和瑶族都有吗?”苏宫明给葛月说了一番刑部和大理寺的结案陈词。
葛月微微蹙着眉,“两族都有。用得好的人很少,左手用刀的更少。”
苏宫明点点头。他是故意这样提问的,是在告诉葛月,杀那罗的凶手来自苗、瑶两族,而不是南京城的人。
“凶手我们会继续追踪。”苏宫明郑重地说:“但,那罗的尸体不能再留了。”
“火化,骨灰我带回族里。”葛月不喜欢苏宫明这种绕圈子的说话方式,她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最好了。朕已经让人做好了准备,只要姑娘点头,马上就可以火化。姑娘……”
“火化后,我立刻回家。”葛月打断了苏宫明。
李元风瞪着葛月。
苏宫明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依然和颜悦色,“姑娘可以在南京城玩一玩,不必急着回家。”
“不必了。我们族人的葬礼很重要,族人要尽快为那罗做招魂,送他的灵魂到另一个属于亡者的国度,继续平安顺遂的生活。”
“是朕唐突了。”苏宫明说话很客气。
李元风显然不喜欢苏宫明这样客气,他从端坐的姿势,变成了往后仰靠着。
对于李元风的怒视和不耐烦,葛月当看不见。
“今日可以火化吗?”
“可以。”
“我和族人要在现场。”
“好。”
“待我回家之期定下来,我再来和陛下辞行。”葛月说着站起身,对苏宫明行礼,一身银饰哗啦啦响。
葛月走了,李元风回头看苏宫明,见他正皱着眉。
“她没有追着那罗这个案子不放,怎么还皱眉?”
苏宫明轻叹口气,“葛赞极有可能是苗族新的首领。”
“哥哥不用愁。苗人不归顺,我去打就是了。打到他们服了。”
苏宫明舒开眉头,看着李元风,“只能如此了。”
“火化的事情,我让彭程去办,哥哥不用管了。”说着,李元风站起身,出去了。
苏宫明思索一番,让人传韩国公吴学峰进宫。他还是想让吴学峰去争取一下葛赞。
武府里。
武仕疾步往书房走去。
“主子,我刚刚在绸缎庄附近遇到了彭程的马车,聊了两句。他说那罗今晚火化。”昨日阮小小陪侍吕邱和彭程有功,武经纶让武仕到绸缎庄买些料子送阮小小和孟垚。
因昨日刚在武府吃席喝酒,今日偶遇武仕,彭程很是热络。
本来那罗的案子与武府就有那么点关系,也就随口多聊了几句。
陈简策坐在书案后写小楷,此时搁了笔,看着武仕。
武经纶在书架前翻看着一本关于火铳的书,闻言,他把书放回原位,在书房里缓步走了一圈。待走回陈简策身侧,抬头对武仕说:“把沐青云和掌都叫来。”
“是。”武仕退出去。
“葛赞的女儿,要回家吗?”陈简策猜测了一下。
“我也是这样猜的。苗人的习俗与我们汉人不同,我要确认一下。”
武仕去了后院,把三匹料子交给陆炳,“这匹素罗给殿下做贴身衣服。这两匹缎子送阮小小和孟垚。”
说完就走,显然有事在身。
孟垚和阮小小早膳后已经回了章台。
陆炳看着两匹缎子,一匹丁香色,一匹水绿色。他摸了摸那匹丁香色缎子。
武仕带沐青云和掌都到了书房。
沐青云看到陈简策坐在桌案后面,武经纶站在一旁。
“老师,你这么宠他啊?”
武经纶虽是无奈,却也干脆地应了,“嗯。”
陈简策笑起来,对武经纶说:“他总能一句话让我喜上眉梢。”
“是,当年你也说他有趣。劝……不要困着他,让他回了南柔。”弘庆帝当年曾想留沐青云在宸京。陈简策见过沐青云后,觉得这么小远离父母很可怜,劝说弘庆帝放他回去。武经纶说得是这件事。
沐青云没认出陈简策,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掌都是苗人还是瑶人?”武经纶看着掌都问道,示意两人都坐下。
掌都身材高大,站在沐青云侧后方,左手臂已经不用包扎。
沐青云坐下来,“掌都你自己说。”
掌都对武经纶行礼,“我是瑶族,在苗族里也生活过两年。”
“那罗这种死法,苗人如何安葬?”武经纶问道。
“火化,骨灰埋葬苗人的树林里,做招魂仪式。”
武经纶思索了一下,问沐青云:“葛月认识你们吗?”
“不认识。上次在那个宅子里,她没见到我。”沐青云答道。
武经纶点点头,在书房里缓步走着。
沐青云走到陈简策面前,看桌上他写得小楷,小声说道:“你的字这么好!”
“当年要你好好练字,你如耳旁风。”武经纶在思考正事之余,还不忘批评一下这个曾经的学生。
陈简策也小声对沐青云说:“他天天逼我练字。”说着,拿手指了指武经纶。
沐青云对陈简策瞬间多了一丝同情。
武经纶坐下来,看着沐青云,“你过来,我们说一下正事。”
“哦。”沐青云老实坐回来,坐在武经纶对面。
“葛月会很快离开南京,苏宫明会派人送她回去。一是保障她的安全,二是拉拢葛赞,配合苏宫明一起打沐府。”
“老师想到了破解之法?”
“沐府与苗瑶相邻,沐府繁荣,苗瑶落后。沐府有很多种方式,与苗瑶友好相处。不管是汉人还是苗瑶人,谁生来都不是为打仗。如果,沐府帮助了苗瑶,是不是可以邻里和睦?”
“老师的意思是,以柔克刚?”
“我是想从根本上,争取到苗瑶。”
沐青云端正了身姿,也端正了态度,他看着武经纶,“敢问老师为谁争取?”
“为了大夏。”武经纶平静地说。引得掌都抬头看他。
“老师,你如今的官位,恕学生很难相信你。”
“你过来。”陈简策突然开口,“你过来看我这是什么。”
沐青云到陈简策的桌案前,接过他递来的一枚印章。陈简策依然坐着未动。
沐青云端详手里的印章,待他看清印章上的字,立刻看向陈简策!
沐青云扑通跪下来,行了大礼,“臣有眼无珠,望殿下赎罪!”
掌都忙到沐青云身后跪下来行礼。
陈简策走出桌案,扶起沐青云,“我们多年不见,认不出也是常情。”
“所以你以为,陆炳会随便跟着别人吗?”武经纶挖苦他。
沐青云又惊又憋屈,想想自己说皇太子是小官……他捂着自己的脸,“老师,你好歹提示我一下啊。”
陈简策见他这样哈哈笑起来,他拍拍沐青云的肩膀,“你继续听先生给你说事。”
“是。”这回沐青云心服口服,什么都懂了。
武经纶于是接着说:“苏宫明派了人,我们也要派个人过去。”
“这个人就是我。”沐青云从善如流。
“对。你到苗瑶去,不仅仅是靠近葛赞和刀木旦,更要熟悉苗瑶人的生活。你何时表明身份,如何拉近沐府与苗瑶的关系,这个由你自己决定。”
“我懂。有掌都在,和他们熟悉起来不难。”
武经纶点点头,“你可以试试与葛月接触。”
“好。”
“有两件事一定要谨慎。第一,掌都在葛月面前,不要用左手刀。第二,你们要回避苏宫明派去的人。”
“我懂。”
“我再给你加几个人吗?”
沐青云摆摆手,“人多反而麻烦。有掌都足够。”
沐青云和掌都再次对陈简从行了礼,出去收拾行囊,武仕送他们出城。
武经纶再次思虑了一番苗、瑶两族的事情,等回过神,见陈简策写好了一副草书。他垂头看了看,“这幅字送杨司昌?”
“嗯。”陈简策拿过自己的私印,盖上去。
“我想过用西平侯的私印。”
“你有西平侯的私印?”
“我没有。”武经纶一脸坦然,“让沐青云仿一个假的,借我一用。”
陈简策笑得拍桌子,“先生,你太坏了。”
“殿下过奖了。”
陈简策看着武经纶笑,和这个人在一起,欢笑来得很容易。
武经纶摸摸陈简策的头,“晚上送殿下回章台,明日一早我回宁海卫。杨司昌寿辰时,我回来。”
“好。”
“杨司昌近日会回到南京,殿下在章台别出门。”
“好。”陈简策微抬着头,看武经纶。陈简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听着武经纶对他的叮嘱,却已在想着,他回来的日子。
天色渐暗,武经纶送陈简策回到章台。
陆炳把三匹料子送到主楼薛涛那里,薛涛叫来孟垚和阮小小。
还不待薛涛说话,孟垚已抱起了那匹丁香色缎子,“我要这个。”
阮小小气得跳脚,对薛涛撒娇,“妈妈,这个水绿的才是他的,他抢我的!”
孟垚不甘示弱,“我穿丁香的,比你好看。”
阮小小更生气了,作势要抢。
孟垚抱着缎子躲到薛涛身后。
薛涛脑仁疼,“别抢了!那么大一匹,孟垚自己也穿不完。给小小做个比甲足够的。”
阮小小这才满意,抱着水绿缎子走了。
薛涛转身,拿食指狠戳孟垚的脑门,“你一天就给我找事!你就不能让……”
薛涛话还没说完,朱潇来叫他,大厅里来了重要客人。
“来了来了。”薛涛急忙忙走了。
孟垚看了一眼在一旁看戏的陆炳,转身就走。
陆炳跟着。
孟垚进了自己房间,没关门,陆炳跟进来,随手关了门。
“卫帅有何贵干?”孟垚给陆炳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陆炳没坐,拿出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只簪子。“我来南方,只带了这只簪子。”说着,递到了孟垚手里。
孟垚拿过来看,一直神形毕肖、金光闪耀的蝉立于玉叶上,金蝉侧身翘足,双翼张开,嘴巴微张,活灵活现。玉叶是用羊脂白玉精工雕琢,薄如蝉翼。
“帮我戴上。”孟垚抬头看着陆炳。
陆炳摘了孟垚的儒巾,拿下原来的碧玉簪,换上了这支金蝉玉叶簪。
正待陆炳准备给他戴儒巾,孟垚开口,“不戴儒巾了。”
陆炳笑了一下,“那不行,得戴上。”说着,给孟垚戴上儒巾。
一只价值连城的金蝉白玉簪子,被挡在了儒巾里面。
陆炳就这么看了孟垚一会儿,“我走了。”
孟垚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
孟垚自己摘了儒巾,坐到铜镜前看那只金蝉,自语道:“这簪子能买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