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一日的修炼之后，君之楷照常向元虚道人行过礼，准备和以往一样回屋休息。但是师父却喊住了他。

“君之楷。”

元虚道人的语气比起平常，更多了几分严厉。小孩子被长辈喊出全名时总会背后一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大人抓包。君之楷自觉地站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他能感受到师父可能要跟他说些很严肃的大事，但是在紧张之中，又在害怕师父会不会对他近日的修行作出批评。

心中的预感在叫嚣着，那不是什么好事，但君之楷只能笔直恭顺地站在元虚道人的前面，看着师父面无表情的脸。

“君之楷，你要修无情道。”

师父为他选择的道路，师父是为了他好，希望他有朝一日能修成大道，这些道理君之楷都明白，师父不会害他，师父对他寄予厚望，所以他也希望师父能够理解他。

君之楷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近些时日里埋在心里，也早就想坦言的话。

“师尊，我走不了无情道。”

他低下头，对着元虚道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徒儿不想走无情道！请师尊责罚，也请师尊谅解！”他大声地说了出来，不敢抬起自己的头颅。君之楷大概能猜想到元虚道人此时的神色，他不想直面自己师父的怒火，但还是决定在此刻就摊牌承受。

师父可能会狠狠骂自己一顿，甚至可能上手揍自己。想到师父可能会对自己感到失望，君之楷就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拧了起来，格外地疼痛。

但是无论如何，君之楷都不会更改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不论那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会一一接受。

旦求此刻问心无愧罢了。

元虚道人不怒反笑，他如鹰钩般锐利的双眼居高临下地盯着君之楷，像是要把他刺穿一样。

“你喜欢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个……朋友？”他的话语中有些讥讽。

君之楷心里一惊。

这件事情他自己都是八字没一撇，却没想到被元虚道人轻易看破。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和云朝辞互明心意后告知元虚道人，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场景。少年隐藏在心底的情愫被他人轻描淡写一语点破，故而少年只感觉到心惊胆战。

“是的。”君之楷把腰直了起来，迎着元虚道人的眼神，不再躲闪，“弟子心悦于他，想和他结为道侣。”

把话全都说出来之后，君之楷反而松了一口气。许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迹，君之楷刚开始的惧怕也消失了几分。

他喜欢云朝辞是他的事情，这份感情堂堂正正，君之楷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做出掩饰。他心想，或许师父比他还要早地看出自己的心思。

毕竟是师父，君之楷的想法无法瞒过他吧？尤其是在元虚道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云朝辞接进来，虽然那几日接触不多，但是师父恐怕早就看穿了吧？

“道侣？”没想到自己看好的徒弟竟然已经对他人情根深种，元虚道人有些被气到了。

“师尊。”君之楷看着师父的脸，异常严肃地说道，“我是认真的。您可能觉得我太年轻，并不懂得情爱一事，也不应该那么早地决定道侣。”

“但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他就是我决定以后携手同行之人。”

元虚道人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君之楷，冷笑一声。

师父是没把他的话当真吗？还是觉得对方根本没有答应自己，现在在师父面前信誓旦旦讲出的话语只是空谈。君之楷决定再重申一遍。

“师父，我……”

但是被元虚道人打断了。

“君之楷。”

他第一次听到师父这样的语气，高高在上又不容置喙的，气势压得君之楷的头都低了一分。他想起了议事堂里的师父，身为潇寒派的掌门，虽然平日里看着好脾气又温和的样子，但是在大事上却不容许他人的反驳，意外的强势。

“君之楷，你要走无情道。”

“师父！”君之楷想要进行一波抗争，但是元虚道人微微弯腰，手抓住君之楷的后颈，把他压近自己，君之楷在元虚道人的威压之下，都有些屏住了呼吸。

“君之楷。”他的声音格外的低沉，“你是要飞升之人，要走那条最宽广的无情大道。凡间的因果都只会成为你修行之路上的阻碍。”

“我也不能允许，有人成为你飞升成仙路上的绊脚石。”元虚道人的语气中，隐隐透出几分危险和杀意。

“师父！这只是弟子的一厢情愿，与他无关！”君之楷被元虚道人的话语惊到，下意识地为云朝辞开脱，生怕师父的怒火衍生到云朝辞的身上。在说完话后，他感受到元虚道人的手劲大了几分。

“他叫什么名字？”师父的话中满是冷意，“我没记错的话，是叫云朝辞？”

君之楷跪了下来：“师父，弟子知道是弟子让您失望了，是弟子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是关于您说的无情道，请恕弟子难以从命！”

他趴下去，重重地给元虚道人磕了一个头：“您要如何责罚弟子都可以，但是整件事情全是弟子一人而起。不论有没有没有他，弟子本身就走不了无情道，是弟子做不到无情！”

他不敢抬头，他能感受到元虚道人的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元虚道人现在的神情，不知道元虚道人现在是愤怒，还是失望。

师父不会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师门吧？君之楷痛心地想，那样的话也是自己对不住师父。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也不会后悔说出的话语。

“君之楷。”

师父这是今天第几次喊他的全名了呢？

“你还不成熟，刚刚尝到情爱的滋味，不愿意放手，我也能理解。”师父的语气很是平静，但是君之楷清楚这不是师父原谅自己的意思。

“现在起来吧，回你的房间休息去吧，最近一段时间，我禁止你下山，你再好好地，想一想。”

师父轻轻一挥手，君之楷就感觉有一股灵气托起他，把他扶了起来。

“不要陷在虚妄的感情中，不要为无关的人浪费时间，君之楷。”

从那之后君之楷几次再想和师父交流，只是元虚道人说近日很忙，准备闭关，故而闭门谢客，君之楷每每在师父的门前徘徊，但师父在当日拂袖而去后，就再没提起无情道一事。

直至某一日，山下的小弟子敲开了落霞峰的门，给君之楷递了一封信。

“我家里人来的信？谢谢。”君之楷欣喜地和小弟子道谢。他想着上次从秘境中出来，还去家中待了两三日，爹娘为他的修行很是欣慰，只是嘱咐他不要太辛苦，平日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爹娘想自己了吗？所以没过多久又寄信过来。没留意小弟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和有些难过的神色，君之楷打开了信封。

“……三日前，临平君家一族……灭门……全家一百三十一口，无人生还？”他看着信件，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纸张上写的字眼的含义。

“……什么？”

从梦境中惊醒过来的君之楷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眼前的人，他无知无觉地只想把人抓得更紧，然后就被额前的冰凉一激灵，下意识地睁大眼睛。

云朝辞用他的左手碰了碰君之楷的额头。

“你做噩梦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君之楷才从梦中脱离出来，认清了今夕的何时年间，他看到自己正攥着云朝辞的右手手腕，急忙松开，但又马上瞧见了云朝辞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像蛇身上环着的节块一眼，极为惹眼。

“我不要紧。”云朝辞把右手藏到身后去，“你现在感觉如何？精神还好吗？”

经过了休息之后君之楷感觉自己恢复了几分，虽然神魂上的创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这无伤大雅。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天多……”云朝辞下床拉开了窗户，阳光闯进来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也让君之楷看清了云朝辞现在的模样。

脸颊上和脖颈处，都有掐过的红印，就像是被蚊虫咬过一样。云朝辞的衣服一向穿的很整齐，君之楷都不敢想象在衣领之下，会不会有更多的相似痕迹。

“大概是申时三刻左右。”云朝辞看着外边的天色和树木的影子，做出了判断，“你还需要继续休息吗？”

云朝辞没有追问他做梦的内容，但君之楷不确定他是否听到自己梦中的惊呼，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伤痛不论过去多久，君之楷都无法做到放下。

“多谢您。”云朝辞对燕掌门道谢。

燕掌门的目光开始不住地看向君之楷，想要确认他目前的状况。但君之楷现在已经把自身调回到那种生人勿近的状态，彷佛先前抱着云朝辞的粘人的家伙完全不存在，所以她也就很快收回视线。

“不必道谢。”女子轻笑了下，就像是下过雨的清新山谷，让人感觉很舒坦，“仙尊您现在打算去哪？还在潇寒派中逛逛吗？”

“我们打算去落霞峰。”云朝辞看了一眼君之楷，寻求着他的意见。君之楷冲他点了点头。

“不必相送了。”他也只是朝着燕掌门略微一颌首，就拉着云朝辞离去。

“你看到想要的记忆了吗？”走在路上，君之楷问云朝辞。

“嗯，我很满意。”云朝辞像是又想起了些什么，“你的剑是叫凝白？”

沉重的钟声在君之楷的心口敲响。

云朝辞见过他现在的这柄剑，也知道他现在的剑并不是凝白，而是点墨。以他的聪慧，他能猜得到几分？

“对，是叫凝白。”君之楷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呜涩了。

“和你很配，我觉得。”云朝辞看着他，笑了一下，“总感觉幻境中的你，和现在很不一样。”

“毕竟，也过去好多年了。”

“那里面的你感觉更活泼一点，也更爱笑，什么事情都直接写在脸上。”云朝辞自顾自地说下去，“真的很好懂。”

“那你还是更喜欢那样的我吗？”君之楷轻声问道。

云朝辞停住了脚步。

“不论是在那个幻境中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是君之楷。”

“于我而言，我所认识的，只有现在的你。”他拍了下君之楷的肩膀，“感觉我们之前的关系真的很好啊。”

君之楷看着云朝辞的脸，面上羡慕又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他都要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我们是……有过生死之交的好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这个答案。

“是很信任的对象啊……”云朝辞的感叹，却再次在君之楷的心上做出一记重锤。

朝辞;……

之楷：我意已决。

看见了记忆，和现在的君之楷，朝辞你在想些什么呢？

之楷，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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