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训练的生活疲惫但充实，一晃儿就过去了两个星期。

戚焕和所有队员一样，每天酒店和训练中心两点一线，淹没在高强度的训练里，每天训练结束时累得脑子只会阿巴阿巴，只要沾床就秒睡。多亏他曾经也是运动员，倒是咬牙跟上了这样的训练强度。

而训练的成果是肉眼可见的，特别是温慕涵上一世得哮喘后，由于训练强度不能太大，他把大量时间都用在了规范动作和提升技巧上，基本功打得非常扎实，所以现阶段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提升体能和身体素质，成绩就嗖嗖飞涨。

而伴随他成绩飞涨的，是王安教练和薛岩越来越难压的嘴角，只不过一个是忍不住向上扬，一个是忍不住向下撇。

随着比赛日期的邻近，教练们也越来越严厉，连薛岩都因为在上课时走神被王安教练骂了好几次。只有对着温慕涵，王安教练每次都是和颜悦色，不，岂止是和颜悦色，王安每次都要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才能端住教练的架子，不在温慕涵面前笑出一朵花来。

他没想到温慕涵给他的惊喜居然一个接着一个，不仅基本功非常扎实，心性也是这个年纪的男生难得一见的沉稳。

他见过有天赋的孩子太多了，但其中绝大多数也是仗着自己有天赋，性子浮躁得厉害，不仅没耐心好好改正动作细节，还好高骛远心比天高，觉得自己简直是波塞冬再世，睡上一觉就能拿世界第一了。

而温慕涵则完全不同，过人的天赋加上全无骄躁的心性，王安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阻止温慕涵的。他甚至做梦都梦见了带着温慕涵回国家队扬眉吐气，好好打一打那几个嘲笑他手里就薛岩一根独苗苗的老对头们的脸。

*

“一会儿到咱们组去做常规体检了，听说是那个天杀的陈哲圣。”距全锦赛倒计时第十五天的晚饭上，闻林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饭菜，被训练磋磨得没精打采，失去了平日里八面玲珑的活泼样儿，但依旧话痨。

“嘿，小涵子，又上哪神游去了？”他举着筷子在温慕涵面前晃晃，好奇道：“教练刚才叫你去干啥了？”

“……嗯？”戚焕被他喊得猛地回神，但依然有些心不在焉，“噢你说刚才啊，去接了个电话。”

赛前集训时由于担心队员们玩手机会影响休息，所以一向都是上缴统一保管的。

刚刚戚焕被王安叫去，接到了那通上辈子间接改变了温慕涵命运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第一次给温慕涵打来电话的邓彬，他如同温慕涵记忆中的那样，语气焦急地催促温慕涵赶紧回来，不然可能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

就在听到邓彬声音的一瞬间，戚焕接收到了一段新的信息碎片。

在他之前得到的温慕涵视角的世界线里，邓彬似乎只是意外间接造成了温慕涵的病。

然而实际上，早在他给温慕涵打这通电话的五天前，禇秀萍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并且此时已经转危为安了。

邓彬原本打的主意是对温慕涵隐瞒母亲的病情，如果母亲去世了，就等温慕涵比赛前再告诉他，直接让他错过比赛；如果母亲好起来了，就趁她还没出院，把他叫回来。

而不论哪种情况，他都打算在母亲顾不到的时候，把温慕涵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个教训，出口恶气。

上一世他其实还找了他就读的体校与隔壁职高的一群小混混，要他们在温慕涵离开医院的路上狠揍他一顿让他比不了赛。然而这群蠢蛋对私人医院所在的富人区不熟悉，迷了路错过了温慕涵，才让温慕涵逃过一劫。

邓彬本来还在遗憾，却得知温慕涵回去后得了哮喘，实在是意外之喜。而之后的两次利用，那就是后话了。

因此，这一次戚焕接到电话后，便躲在没人的卫生间里，给他演了一出“发烧咳到奄奄一息，医生说是哮喘实在回不了家”的好戏。

邓彬听得很满意，没有多怀疑便答应了他替他照顾好母亲的请求，喜滋滋地挂断了电话。

……

戚焕刚才在心里默默推算这一世会引起怎样的蝴蝶效应，没注意听闻林说话：“不好意思，你刚才说啥？”

“体检啊，一会儿要去找陈哲圣体检了。”闻林恹恹地在碗里的黄瓜酱菜里挑来挑去，唉声叹气：

“我还指望换个地方训练能有个不一样的师傅做饭呢，就算还是差不多的东西，起码口味能变一变吧？嘿！”

他泄愤一样狠狠叉中一块酱黄瓜，“谁知道老张被一块儿打包带来了！咱省队是要破产了才不能重请个大厨吗？”

临近大赛，运动员们的饮食要格外注意一些，因为除了胡椒、莲子等这些本身就含有兴奋剂成分的食材以外，如果在外面吃到来源不明的肉类，还可能因为肉里残存的“瘦肉精”等等被查出兴奋剂阳性。所以省队的张厨也跟来了，租借酒店的厨房像往常一样给他们做饭。

戚焕端起蛋花汤喝了一口，他对食物要求不高，有的吃就行。曾经有个人试图培养他对美食的品鉴能力，最后因为他始终如一地吃嘛嘛香而无奈放弃。

闻言他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觉得还好吧？张厨手艺还是挺不错的。”

心下却是在琢磨闻林说的体检的事。

陈哲圣，可是个老熟人了。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那个被温慕涵的母亲禇秀萍买通做假证的队医。

兰河省游泳队是国内的强队，医疗团队向国家队看齐，有负责采集记录日常训练后运动员生理数据，从而配合调整训练计划的，有负责疲劳恢复的针灸师推拿师，有负责监测疏导队员心理问题的心理咨询师等等。

还有一个负责定期给队员们进行体检和防治疾病的临床医师小组，陈哲圣便是这个小组中的一名医生，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抽血的时候扎针疼，队员们都不喜欢体检的时候轮到他。

闻林哼了一声，大声嚷嚷：“那是你刚来！让你连着吃上几年就不这么觉得了，想想以后估计还得吃个十年八年的，简直也太折磨我这个被游泳耽误的美食家了吧！”

“啪！”

王安教练恰巧吃完饭从后面经过，把手里拿着的小册子卷成筒给他头上来了一下，骂道：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饿你十天半个月sh……啥你都吃得下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王安走后，闻林正龇牙咧嘴地冲温慕涵做鬼脸，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鼻音很重的嘲笑声：“哟，肾虚瘦猴又挨揍了，多吃点啊，你们教练都嫌你发育不良呢！”

戚焕转头看去，是个肤色很深留着寸头的高大男生，正拿出一张纸捂在鼻子上，狠狠擤了一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脸都皱成了一团，显然正十分心烦。

闻林一见他，立刻收起了平日里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怪声怪气地“嗬”了一声，反唇相讥：“我说怎么离老远就听见稀里哗啦的屙屎声，原来是有只死耗子在掏粪坑啊！”

戚焕喝汤的动作一顿，一脸一言难尽地放下了碗。

来人名叫闫昊，家里有钱，从前没少仗着老队员的身份欺负刚入队的新人。闻林刚入省队的时候和他分到一间宿舍，被他借题发挥要闻林给自己跪下擦鞋。

平时在家也算个小公子的闻林可不惯着他，当即就和他干上了，从此结下了梁子。俩人又都是练仰泳的，平日里经常针锋相对。

闻林拉着戚焕起身就走：“小涵子，咱们走，某些人一来整个大厅都臭了。”

闫昊把鼻涕纸随手往地上一丢，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冲戚焕冷笑着阴阳怪气：“温师弟可小心点，和你旁边这人走太近，小心被传染上晦气。”

接着又骂闻林是他娘找野爹偷情生的野种，把闻林气得直跳脚。

被闻林拽着离开饭厅前，戚焕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闫昊从兜里拿出两包像感冒冲剂一样的药，倒到杯子里用水冲开拧着眉毛喝了下去。

他问闻林：“闫昊这是有什么病？”

“听说是鼻窦炎了，哈，真是活该。”闻林幸灾乐祸，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看见闫昊倒霉他就高兴。

“我记得，他好像是分给陈哲圣负责的吧？”

“对！算他倒霉，哈哈！”闻林极尽恶毒，“让陈嬷嬷扎死他！”

戚焕若有所思。

说起来，在温慕涵的记忆里，上一世的全锦赛上还出了个小插曲。兰河省队的几个队员在赛前尿检中被查出去甲乌药碱阳性，被取消了比赛资格，其中就有闻林和闫昊。

去甲乌药碱有加快心率、扩张血管的功效，是一种比较容易因为食物误服的兴奋剂，诸如花椒胡椒八角等等很多常见的香料，以及莲子和水果释迦里都含有去甲乌药碱。

后来经调查发现，是随队来的张厨制作的黄瓜酱菜里加了八角水，导致当天早上吃过这道菜的队员们都被查出了阳性。

虽然张厨喊冤说他给省队做饭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八角不能用，但由于当天那罐酱菜是新开的，没法用前几天无人阳性证明他的清白，饭厅里能接触到酱菜罐的人又太多，因此他还是背了锅被开除了。

上一世温慕涵集训开始后先是一直围着薛岩转，后来又因为生病焦头烂额，和闻林交情很是一般，因此对这件事的内情了解不多。

那么，这件事会不会和陈哲圣有关？

不怪他敏感，实在是整个省队里那么多人，就数他和兴奋剂牵扯得最深。

戚焕以前也是运动员，对兴奋剂了解得不少。他记得除了香料以外，还有许多中药里也含有去甲乌药碱，而由于中药通常成分复杂，因此中药也常常是去甲乌药碱阳性案例中常见的误服源头。

想到这儿，他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找一趟教练，和闻林分开后溜回了饭厅，鬼鬼祟祟地摸到闫昊刚刚冲药的地方，趁无人注意悄悄从垃圾桶里翻出了药剂包装袋。

上面写着：双辛鼻窦炎颗粒。

——原来如此。

戚焕把包装袋揣回自己兜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队医这件事的解决办法，感觉似乎明朗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