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

宋言把最后一碗汤递给排在队伍末尾的女人，才接过姜夜白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女人个子矮小，四肢细瘦，像只大肚子青蛙。

说是女人，其实她的体态更像女孩，骨骼还没发育完全，身形瘦弱，但习俗上人们总是喜欢用是否生育过来区分女人和女孩。

她挤不过前面的人，只能排在队伍末尾，领一点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因此，她肚子里的胎儿也更弱小，甚至还睁不开眼睛。

但是今天新上任的厨子不明白这些潜规则，她给每个人碗里打的汤一样多，在打到最后一个人时，因为锅里还剩块骨头，干脆连汤带肉一起给了她。

在成为培养皿之后，个人的喜恶会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胎儿的需求。女孩每天踩着点来食堂就餐，机械地把食物送进口中，为胎儿提供养分。

今天也是如此。

女孩捧着汤碗坐下，觉得碗比平时要重一些，颜色也比平时要深一些。

如果是平时，她一般会把食堂打到的饭倒掉，换一点正常的食物，因此，她比旁人都瘦弱。

但今天这碗汤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她的唇凑到碗沿，呷了一口汤。

然后，猝不及防地噎住了。

一股浓烈的辣味在她口腔中激荡、扩散，顺着食道流往五脏六腑，辣得她舌尖发麻发烫，同时又有一股强烈的爽感沿着脊髓直冲上天灵盖。

......好熟悉的味道。

女孩被这股地道的酸辣味拉回神，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喝过这种汤。

那是她妈妈做的菜，她煲个汤能把醋和酱油弄混。虽然煲汤本来也不需要放酱油。

但是女孩每次喝她煲的汤时，都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这汤免费，女孩觉得自己没办法对免费的东西说三道四。

女孩捧着肚子慢慢回想，没留神，汤碗已经见底。

食堂一半的座位坐满，每个人都在埋头默默干饭。

虽然今天的饭味道有点猎奇，但是，有得吃就不错了！

宋言第一次当主厨做大锅饭，环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她忍不住有些开心：“虽然颜色有点奇怪，但是味道似乎还可以！”

之前忙着给这些人打汤，后来因为人太多了汤不太够，她还给后面的人控制了分量。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宋言都没能喝上一口汤。

她之前还有点忐忑，做饭对她来说像女巫的魔药游戏，她着迷于把不同食材和调料扔进锅里后产生的化学反应，不到出锅的那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东西。

对此，宋言为数不多的朋友感慨道，世界真是个巨大的盲盒。

所以在宋言的饭成功帮一个超重的朋友减肥成功后，她一度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灶神驴了。

不然不可能每个人在品尝过她做的饭后，要么是欲言又止，要么是如丧考妣。

但是每次宋言吃自己做的饭，都觉得还不错啊，不可能真的那么难吃吧。

她后来发现可能是自己的口味太冷门了，和大众口味相差甚远。所以后来她也就不太邀请朋友来家里吃饭。

刚才熬汤的时候，宋言权衡了半天这些孕妇的口味和自己的做菜习惯，加料相当谨慎，她还不太想在别人的域里出现做饭杀人事件。

而现在看着孕妇们幸福的神情，宋言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自豪感，她有些兴奋道：“看来我的厨艺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姜夜白望了一眼众怪，嘴角抽了一下，默默点头。

锅底已经空了，勺子里倒是还剩下一点汤汁，宋言抿了一口，觉得口味有点淡，自言自语道：“感觉盐放少了，辣度也不够，这个可以记下来。”

姜夜白嘴角又抽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锅底，还是泛着诡异的紫色光泽。

好的，他没有失忆。

此时此刻，听着宋言振聋发聩的低语，他忍不住缓缓开口：“我有点好奇，我做的菜，你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姜夜白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宋言口味重，而他做菜不太喜欢放调料，更倾向于保持食材本真的味道。那么在宋言眼里......他做的菜应该是寡淡无味的。

想到这里，他胸口又好像被羽毛尖尖挠了一下。那根羽毛不轻不重地点在他心间，发出咯噔的轻响。

宋言回想片刻，回答却在他意料之外：“就......挺好吃的啊。”

姜夜白目光如炬：“真的吗？”

“非要说的话，我觉得有一点。”宋言边收拾炊具，边道。

“......是什么？”姜夜白微微蹙眉。

宋言想了一会儿，才道：“只是我个人看法。”

叠完甲，她刚想进入正题，食堂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那声音急促而刺耳，食堂内的警报灯跳转成红色，照得天花板一片鲜红。

宋言眉心一跳，猛地转头：“谁按的警报？！”

急促的滴滴声在室内回荡，孕妇们被吵得从饭碗里抬起头，茫然地四处张望。角落里，装着紧急报警器的玻璃被砸烂，玻璃渣碎了一地，碎片旁，小护士蜷缩在一角。

它也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吓了一跳。警报是它按的没错，可是谁也没告诉它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啊！

有一块玻璃碎片比较大，上面印着黑体字：遇火灾、同事斗殴、恐.怖分子袭击等紧急情况均可按此键，监管者将前往处理。

小护士觉得，现在的情况应该属于第三种。

而监管者，对它这个底层职工来说，更像是传说中的存在。据说在三楼和三楼以上楼层执法的监管者，工作制度是007！无论哪里出了问题，他们都要第一时间赶到。

所以小护士才会在一楼的同事提出调它到三楼工作时，疯狂摇头明示。

小护士是条很有自知之明的咸鱼，它就想安安稳稳地上下班，和宋言这种恐.怖分子搏斗什么的，还是交给无所不能的监管者吧！

想象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在宋言环顾一周，朝小护士的方向走过来的时候，它就觉得要糟。

它鼻尖隐约能闻到空气中骨头汤的香味，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宋言刚才干了什么！

可恶！竟然把两个厨子宰了炖汤喝！竟然还不分它一口！

宋言的脚步越来越近，小护士有点想跑，钻进附近的员工通道，但是玻璃渣扎进了它的脚掌，腿还有点抽筋。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言在它眼前蹲下，朝它伸出魔爪。

即使在这个时候，小护士还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口罩和手套有没有戴好，虽然不知道自己会被红烧还是清蒸，但是仪表不能违反母婴中心的员工守则！

但是那只魔爪没有落在它身上，它拐了个弯，按下了警报箱上的红色按钮。

宋言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再按了第三下。

警报声仍然在食堂内回荡。

她有些疑惑：“这个不能复原的吗？”

小护士在心里呐喊，当然不能啊！你按一下开启，按两下关闭，监管者来了又走，你当溜鬼啊！

但它只敢在心里回答这个问题，它心中期待这个活瘟神就这样忽略它，放过它吧，它只是一条咸鱼而已啊！

咸鱼没有鱼权的吗？？

无法关闭警报，宋言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这破玩意坏了，关不了。”

刺耳的滴滴声在她耳边360度立体声环绕，吵得她耳朵有点受不了。

宋言捂住耳朵，把脚下的玻璃碎片踢到一边，眼睛扫了一圈，停在角落里的小护士身上。

她若有所思：“哎呦，这里还有个小宝宝，我们都忘了。”

姜夜白从附近捡来一柄扫帚，把这边的玻璃碎片扫走归拢，闻言，望向宋言指的方向，随意道：“哦，是忘了，一起打包吧。”

不是，打什么包？说清楚点啊！

小护士惊悚地仰视眼前的女人，它的触感突然变得无比敏锐。宋言墨黑的眉下，一双浅淡的眼望过来，锋锐而冷淡。像无匹的刀锋。

它被这无声无息的刀光刺了眼，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惧意，眼睛却被她摄住，无法移开。

一缕卷曲的发丝从宋言肩头垂下，悠悠荡荡，在小护士额心轻轻一触，而后移开。

“哈，不逗你了。”小护士脑袋有点眩晕，耳边模糊传来这样一句话。

宋言擦了擦手，用的还是之前那块手帕，缓缓道：“宝宝，告诉我，这些孕妇怎么回事，域主......你们头儿又在哪里？”

小护士从那漫天的刀光剑影中走出来，心有余悸，仍然勉强站起来。

它想好了，输人不输阵！它绝对不会出卖组织的！

然后它悲伤地发现，它就算站起来，也只到宋言腰部。怪不得人家要叫它宝宝了。

小护士刚孵化几个月，即使是玄凤这个黑心老板、邪.教头子，也不能摸着良心说小护士已经成年了。

但是人手严重不足，最近条子又查得严，玄凤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小护士这种宝宝，也就披个人皮在前台服役了。

至于原来的前台，当然是被拉上三楼007了啊！

小护士因为年纪太小，也可能是太蠢，一直在前台干活，虽然有下班，但是它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单休了！

至于双休，那是梦里才有的事情。

宋言笑着睨它，小护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已经解除，它在宋言面前蹦来蹦去，企图比她高一点，至少要到她胸口！

它忘了自己脚掌上还嵌着一块玻璃碎片，这么一跳一落，碎片扎得更深，痛得它嗷嗷直叫。

宋言脸上的笑容扩大：“宝宝，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你只要招了，一切从宽。”

小护士觉得她笑得像蛊惑人心的魔女。

呵，难道它会被她迷惑吗？！

于是它很有骨气地大声道：“我才不会告诉你，那些人肚子里的都是我未来的同事，等他们孵化出来了，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