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先听我解释。”

洛河心知事情闹大了，这下不好收场，她叹气，蒋鸯不如白乐好骗，一两句话还不能轻易打发，她想了想，说道：“昨日白天我就去了明镜长公主住处，说服她答应结盟。为了事情能进展顺利，我还去向贵妃娘娘求了情，两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蒋鸯狐疑抬头，洛河接着说道：“明镜公主承诺会在祭祀大典上帮助我们，将事情和盘托出，我们只需要搜集足够的证据，祭祀那天偷偷潜入，在皇上面前陈示，公主自会替我们作证。”

蒋鸯皱眉，她忽略洛河所言，问道：“那贵妃娘娘怎么说？”

“额……”

洛河并不希望空生在这件事情上插手太多，一是她还不太熟悉这些人的行动方式，二是她不太清楚他们是否能真的为自己所用。

“她…没答应，赏了我一套新衣服和一些吃食，我在马厩蹲了一夜，就被赶出来了。不过林姑姑一事铁证如山，就算只有明镜长公主，应该也足够了。”

蒋鸯盯着她，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提到明镜长公主，她脸上多了几分恐惧，咬牙道：“明镜长公主？她不可能帮我们。”

“你想的太简单了，你去拜访公主的时候，没觉得她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奇怪之处？其实硬要说的话，这整个世界都蛮奇怪的……洛河默默腹诽，回想起后面在系统中查到信息，系统说公主精神有问题，以虐待宫人为乐。依她这个现代人来看，公主似乎是在应激之后，换上了轻微的被害妄想。

不过她只与明镜有一面之缘，还不能依此判定，洛河看向蒋鸯，“确实，公主似乎，周围连一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

蒋鸯冷笑一声，“那可不？自圣上登基，明镜就像疯了一样，她把自己从前最真爱的首饰瓷器摔了个干净，还赶走了所有老仆，不知道还以为她想当皇帝，现在当不了了，气急败坏。”

“在常汀苑服侍的相识告诉我，她赶走的人都是奉旨来服侍她的，当时的情况，走了也会被皇上处死，于是大部分人都还是留了下来。”

“他们如果能再选一次，应该会宁愿被处死吧。”蒋鸯扬起嘴角，语气透露出不屑，“伺候了公主十年的膳人，董强，因为公主路过看见他在磨刀，便以为他有异心，贴身伺候的人说，公主那天夜里很晚还喊人点了灯，说害怕，第二日，就把董强和他儿子杀了。”

“连带着，来给她点灯的乳母曹氏，也因为回答不出’夜里不睡觉’而被盯上了，第三天，责杖四十毙命。”

蒋鸯的话语越来越冷，声音也越来越小，她站在洛河身边，把目光投向远处，“有了前二人例子，整个常汀苑人心惶惶，所有人谨言慎行。但公主并没有因此歇停，她每日的事情，就是在常汀苑里闲转。”

“今日看见这个人在收拾衣裳，便以为她在自己衣服里藏针，倒茶的被怀疑下毒，侍膳的被奖励活活撑死，更别提那些个抹面、描眉、束发的，几乎是每天一个新面孔。”

“就这样一个人，你怎么敢相信她？”蒋鸯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洛河身上，洛河出了一身冷汗，俗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何灵韫那副落魄模样，任是谁也看不出她手上还有一丝话语权。

只不过蒋鸯一番话说完，洛河不仅完全不期待何灵韫了，她甚至有点想撤回那日的诉求，她能不能回去，求公主殿下别来了……

蒋鸯听不见洛河心声，以为她还没从真相中缓过神来，于是自顾自地说：“林姑姑屋中只有几把锉刀，并不能证明她在行私祭，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再烧一次光就居。”

“你的意思是，引诱她再行一次祭祀？”洛河没等蒋鸯说完就猜测，“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只是你要去何处寻代替尸体的假人？如何把贵人们引来也是个问题。”

蒋鸯点头，拍拍胸脯，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与那日背着桃花剑出行一模一样，她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可别瞧不起人，要什么假人，我不怕！我去！”

“我让林姑姑再把我抓走，她一定会拿我做祭品，到时候你们只需要把人引来，就可以把正在行祭祀的林姑姑抓个正着！而我，就变成悬浮着的青烟，俯视你们。”

洛河满头黑线，这女孩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得离谱啊，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洛河抬手，狠狠揉了揉那只到她胸口的脑袋，一边揉一边慢吞吞说：“那我是把你打晕了送给林姑姑呢，还是打死了送给林姑姑呢？”她还特地，在“死”字上加重了读音。

蒋鸯听出洛河纯粹在捉弄她，扭头一躲，气道：“反正我此番形势所迫，舍生取义，视死若归，你们所有人都得记得我！”

“好好好！记得你记得你！以后光就居直接改名叫做蒋鸯居，责罚林四娘的御状上也写你名字，你是大功臣，上了天记得帮我在佛祖面前美言几句……”

洛河越说越离谱，蒋鸯气不过，跳起来一拳打在她胸口，洛河领教过她厉害，捂着患处退后，求爷爷告奶奶道：“好好好，不说了，姑奶奶可饶了我。”

“好姑奶奶，我也有个法子，你可得在人间多留一段日子了。”洛河挤眉弄眼道。

“林四娘不是信池头夫人吗？我们就来一招“请神出动”，教她看看，在真的池头夫人面前，她是拜？还是不拜？”洛河笑道，眼里满是狡黠。

她一手揽过蒋鸯，捏捏她脸蛋，道：“小孩子家家的，能多活一天多好，你的赴死谋略，还是留到下次吧。”

蒋鸯别扭地侧身，支支吾吾说：“别动手动脚，被林姑姑看到，定讨你一顿好罚。”

“好罚算什么，她不都已经把我弄死过一次了吗？”

洛河不管不顾地拉她，“你说你，这么大点人，每天就想一些生生死死的事情，还动不动就要奉献自己，英勇就义，到底是为什么？”

一语点中她死穴，蒋鸯停住，不说话了。

气氛凝滞有点尴尬，洛河从她僵硬的肩上抽回手，低头看小孩怎么了，却对上一双通红的双眼。

洛河：“怎么了？”

蒋鸯死死咬住下唇，用宽大的袖袍将脸上皮肤擦得红肿，她瞪着洛河，直到豆大晶亮的泪珠从眼眶摔出，又觉得丢人，捂住双眼，蹲到了地上。

人的失控，就在臣服软弱的一瞬间，不知是挤压在心上的事情，还是眼前黑暗带来的安全感，她蹲下后，像小兽一样发出了啜泣声。

“你走，你走！”她捂着脸，闷闷道。

洛河总不能真的走吧，她也跟着蹲了下来，凑近蒋鸯，用手轻拍的小孩姐的后背。

蒋鸯很瘦，她的脊椎透过单薄的衣衫像一架弯曲的兽骨，似乎能穿透纸薄的后背，触摸到跳动心脏。她就抱膝蹲在地上，如同一张浸满墨水的纸，四角摊平，随着窗外风，一合一翕。

“我让你走啊，你走吧，我求你了……”她控制不住泪流，捂住整张脸，崩溃喊道。

洛河不言，只是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在她身边陪着。一直到她哭累了，声音渐弱，她扒拉下她罩在脸上的手，对着她露出肿成一条缝的眼做了个鬼脸。

“噗！”蒋鸯被逗笑，她把湿手往衣裤上一擦，扶额盯着自己脚下。

蒋鸯说：“因为，爹，娘，还有我哥，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人。”

“我也必须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说起蒋家，居住在相城的街坊无人不知。蒋鸯的父亲蒋却善是远近闻名的船夫，他掌舵的方向感是年轻时跟着远洋练就的，据说他曾航行万里，手下水手无数，积攒万千金银，不过后来金盆洗手，故事便不再提起。

长子蒋品重是蒋家的未来，年纪轻轻便在俞大兴窑坐上了管事，前途无量，再干几年便有望接任下一任副窑，

母亲朱芝，江南有名绣娘，一副双面牡丹惊艳四座，荣获圣赏，风头无两。此后，江南牡丹种入京城，风中摇晃，高悬于明堂。

至于女儿，大家谈论时都会刻意避开她。不如大哥稳重，不如父亲胆大，不如母亲心细。若说她是闺阁女子，绣艺贤品不佳，整日游荡，空生一副好皮囊；若说她是女中豪杰，后浪者，读书无所成，算术行商也无灵气，怎么看都是个废柴。

谁提到她都要摇头，只道不知是哪根筋搭错，造就这样个怪胎。

只有她自己不这样觉得，入宫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背着家人逃了出来，签了三年契，想要在宫中做出一番业绩，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恐惧又如何，生死又如何，少年血性如排山倒海，挂云帆，济沧海。

只是这宫中哪会如此简单，勤忠者殆，直言者殆，有才无德小人者，束衣冠，戴高帽。水至清则无鱼，其间的弯弯绕绕，数着宫墙砖块，闹一辈子也闹不清白。

她吃了苦头，南墙撞破了，黄河水喝了，便开始想回家，但年数满了的人大多都还身不由己滞留宫中，出宫的名额又曾会落在她头上？

进了宫，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种富贵险中求的方式，但凡一个脑子好用的人都不会这样干，天底下从来都只有卖女偿债的人，哪有自己赶着上去签卖身契的。

洛河不知是笑她天真好，还是笑她愚昧好。

洛河心念一动，道：“等林姑姑的事情结了，我就带你回家。”

蒋鸯摇头，“逃不出去的，我逃过，还好我身子骨结实，差点被慎刑司打死。”

洛河眉心跳，她笑道：“谁说让你逃出去了，我他妈光明正大，从宫门走出去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