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好事者

次日一早，天光云淡。

例行晨会结束后，宋予凝没忘记正事，她将苏砚和交代给自己的文件拿去给涂一沅核对。

涂一沅还没来得及查收邮件，率先见到对方递上来的这份投保方案。

她眼底闪过一抹讶然：“老大自己改的？”

宋予凝说是，她似乎难以置信，低声咕哝了一句“怎么可能”，接过文件顺从地坐下。

键盘被敲得冒火星，不多时，一份新的投保方案出炉了。

“小宋！”涂一沅起身，十分自然地把人叫过来，“来，你拿去给杨经理签字。”

宋予凝一怔，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还是我？”涂一沅没好气地：“别说你忙啊！大周一谁不忙啊！”

宋予凝讪讪接过，小声应道：“我马上就去。”

人前脚一走，后脚高修杰就忍不住了，出声维护：“你又凶巴巴的……当心嫁不出去。”

涂一沅翻了个白眼，咬牙怒道：“就你蠢，看不出来老大什么意思吗？”

高修杰是真看不出来。

用他那根直通天灵盖的脑回路去想，实属难为他了。

临近月底，科室里迎来送往多的是那些棘手的业务。

第二季度接近尾声，连同苏砚和在内，科室上下都在做最后的考核冲刺。

这天下午，非车险部迎来了一位老朋友。

谭夏甫一现身，屋子里的众人都不意外。

上次的诉保险已经告一段落了，他今天之所以会来，为的也是找苏砚和谈长期合作。

“谭律，今天怎么是一个人？”涂一沅上下打量，微微失望：“你的花花呢？”

谭夏表情平静，余光瞥了眼她身旁的宋予凝。

说话时嗓音含笑：“真是不巧……那狗被我送到你们老大家多养了几天。”

高修杰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老大会养狗？”

“怎么不会！”谭夏朗声笑说：“你们老大可是半个养狗的专家。”

顿了顿又哀叹道：“不过呢，花花闹腾得很，只怕是……”

“花花很乖的！”宋予凝冷不丁抢白道：“我从来没见过比她还要乖的狗了。”

谭夏被呛声也不恼，识趣地寻了个借口直接往科长办公室走。

众人见此，作鸟兽状散开。

唯有涂一沅隐约觉出不对劲，转头问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狗了？”

这话问得拐弯抹角，可是宋予凝却听出了里面的意思。

只见她干笑两声，气势都弱了：“我、我没喜欢啊……”

办公室内门窗紧闭，中央空调吹得呼呼直响，盛夏的骄阳带来一室的明亮与燥热。

苏砚和坐在桌前，新一季的考核指标由经理室下达至各科长的工作邮箱内，那串火红的数字仿佛灼伤了他的眼。

见人进门，他快速切换页面，神色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谭夏瞧出端倪，眯着眼角笑得没心没肺：“没打搅你好事就成。”

苏砚和盯住电脑，感到莫名：“胡说什么？”

他略略一瞥，口吻并不客气：“还有……你这不请自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谭夏一屁股坐在他面前，只觉得无辜极了：“我来找你谈工作还有错了？”

没正经两秒，贱兮兮地凑近笑说：“上回出差滋味儿不错吧，是不是该谢谢我？”

“……”苏砚和沉着脸看他，没搭腔。

谭夏微瞪着眼，锲而不舍：“别跟我来这套啊……我可都知道！”

吁了口气，苏砚和觉得累了。

他活动两下肩颈，故而转移话题：“不是说谈工作吗？走吧……路上慢慢说。”

谭夏眯了眯眼，心里算是门清。

“老苏，你怕不是真有鬼吧？”

苏砚和目不斜视地站起身，关电脑，准备出门。

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恼人得很。

“就是上回那个小姑娘是不是？”

“欸……我说你不是挺坚持原则的？”

“这才多久，就破戒了？”

“说话啊——老苏，别跟装深沉啊……”

*

步入七月，时间过得飞快。

非车与客服作为唯二完成半年度考核的科室，分管经理杨淮做东，决定周五晚上在满香楼大摆宴席，借此机会好好庆贺一番。

公司食堂内，赵妍妍向宋予凝透露这个消息时，还故作神秘道：“这次两位科长都会到场。”

她眨眨眼，似要刨根问底：“……可有好戏看了，你期不期待？”

宋予凝笑了起来，“什么好戏？你就别逗我了！”

装傻呢吧，赵妍妍有些无语，“程姐和苏总难得在诶……你这上班上得六根都清静了？”

什么意思？

宋予凝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意味，咬着面前的薯条纳闷不已。

赵妍妍轻咳两声，卖了个关子。

在前台混了小一年，她自诩识人无数，也由此培养出了一双火眼金睛。

谁要追谁，谁跟谁有苗头，，谁和谁睡过，谁又把谁甩了……

无非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宋予凝态度冷淡，不欲多谈。

见她不为所动，赵妍妍放出绝招——

“咱们程姐苦守寒窑十八载，痴心错付等一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噌——”地一下，敏感的神经被这句话轻轻牵动。

宋予凝怔愣片刻，“谁……啊？”她的嗓音开始微微发颤。

赵妍妍怪她不解风情。

理所当然道：“你傻啊？还能有谁……苏总呗！”

消息过于意外，晴天霹雳般把她雷得外焦里嫩。

“你是说……”宋予凝不敢置信，讷讷道：“程科长在追……老大？”

果不其然，赵妍妍露出一副“你out了吧”的表情。

这段人尽皆知的暗恋快成了英华集团的美谈，她居然不知道？

“当年苏总和咱程姐同批入司，两人的关系嘛……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你懂吧？”

“也不知道程姐怎么想的……都这么多年了，还苦等一个不可能的结果，怕是准备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苏总也是，工作当中雷厉风行……私底下也是这副说一不二的态度。”

“放着如花美眷在眼前都能无动于衷，要不是知道他离过婚……真以为他是弯的。”

打从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宋予凝的脑子就是懵的。

心潮起起伏伏，漫过了耳廓，只剩下汩汩的流水声。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程觅云时，自己被对方的美貌折服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连一旁的杨千昭都开玩笑说她眼睛看直了，还解释她是位坚定的单身主义者……

宋予凝理清思绪细细一想，那么现在，程科长非但不是单身主义，甚至还有一段秘而不宣的暗恋史。

英华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

不是啊……

这怎么可能呢？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离奇——

苏砚和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诚然，芍药娇美，洋牡丹也艳丽。

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会舍近求远吧？

转眼便到了周五。

杨经理特赦一出，客服科和非车科提前半小时下班，只留下两个值班人员坚守在前台。

众人欢呼“理解万.岁”，匆匆交接完手头的工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华贸商厦出来。

宋予凝跟随涂高二人上了车，车子在晚高峰时段向着香满楼疾驰。

临行前，她给苏砚和发了通简讯，问他大概几点到。

涂一沅只说他今天在邻市谈业务，具体什么时候来还是个未知数。

消息发出去许久却未见回信。

屏幕暗下，宋予凝告诫自己不该再胡思乱想，收起手机佯装淡定。

香满楼内，偌大的包厢里摆了两张十人桌，客服科的同事都来齐了。

赵妍妍见她进门，挤眉弄眼地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宋予凝颔首，回头和涂一沅打完招呼，提步走近。

“怎么这个点才到？”赵妍妍小声抱怨。

“走高架呢。”宋予凝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珠，喘口气答：“……堵了小一会儿。”

好在赵妍妍今晚的心思不在这儿，开口的下一句便是：“你瞧见没，苏总居然迟到了！”

宋予凝并不意外：“老大下午去邻市，估计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吧。”

“谁问你这个！”赵妍妍怀疑自己跟她是不是有代沟，“你仔细看看好不好？还有谁没来？”

巡视一圈，宋予凝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你是说程科长？”

那不然呢！

赵妍妍笑得意味深长，语气笃定道：“我敢打赌，这俩人肯定猫在哪个角落浓情蜜意呢！”

“……”宋予凝真的有点佩服她那过于丰富的想象力。

是最近工作不够多吗？她还有这闲心想东想西？

人没到齐，饭桌上已经热闹开来。

有人抱怨这个季度的考核过于严苛，怕是铆足了劲儿都悬；有人吐槽公司食堂的饭菜越来越没水平，翻来覆去就这几道快吃吐了；有人打趣说今年的这批校招生颜值堪比偶像团，只可惜公司制度不近人情，要不然真的考虑发展一下。

杨淮也在，听到这些话倒也不恼，半开玩笑地说：“一个个心思不放在工作上，回头让人事部找你们好好谈谈……这顿就当散伙饭吧。”

大伙儿被逗乐了，怪叫着说杨总长这么帅，别不干人事行吗？

包厢里有说有笑，沸反盈天。

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宋予凝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也还是英华集团的小小实习生。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扎根在非车险科，还舍不得走了。

宋予凝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和坐在对面的杨千昭对上。

杨千昭戏谑地挑了下眉，像在笑话她无时无刻都能开小差。

宋予凝心虚，朝她吐舌做了个鬼脸。

杨千昭见此，无奈地撇开脑袋，不忍直视的意思。

在大伙儿有说有笑之际，包厢的房门被侍者推开，门外站着一对壁人似的男女。

率先回过神的是距离门口最近的高修杰，他先人一步地开口道：“老大……你可算是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苏砚和与程觅云并肩立在入口处，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厅内灯光明亮，映照在他们身上，男的器宇轩昂面容沉静，女的唇角含笑面色羞赧……

这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事情不简单。

在座的人里谁不知道咱们这位程科长的心思，时下见他俩孤男寡女一同现身，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叫人按捺不住好奇心。

高修杰话音刚落，包厢里的气氛诡异地沉寂了十多秒。

就是这十多秒里，宋予凝依稀闻见一阵隐秘地、克制地低笑。

最后还是杨淮主动开口——

“砚和，觅云……你们俩来得正好，就坐这儿吧！”

他随手一指，把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位置留给这对姗姗来迟的男女。

迟钝如宋予凝都看出来了，杨经理这是卖了老脸不怕得罪人，有意当一回好事者——撮合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