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花孔雀

六月流火，东港市的气温接连数日直逼三十大关。

华贸商厦的大楼南边种植着整整一面墙的爬山虎，正午时分，绿荫环绕，带来丝丝凉意。

周一一早，众人结束完晨会回到各自的科室。

宋予凝屁股还没坐热，便被领导叫进门，使唤她陪自己跑趟交.警大队。

办公室的门还敞着，有冷气从外头透进来，宋予凝用余光瞥了几眼。

她做贼心虚，故意压低了嗓音问：“我们一块儿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苏砚和皱起眉宇，重复了一遍：“不、方、便？”

宋予凝语塞半秒，略带幽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人是在明知故问吧？

宋予凝倍感纳闷。

还是说自己太敏感了？

她总觉得在同事眼皮子底下一同进出，不是件好事。

苏砚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时下坦白道，“我们这是去办正事，有什么不方便？”

他今天心情不错，说话的时候语气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你以为我要干嘛？”

宋予凝听了没再说话，咬住唇低眉垂眼地，一副乖巧的模样。

到底是年轻姑娘不禁逗，就这么两句话，脸已经开始烧起来了。

九点一刻时，俩人乘坐电梯下了楼。

车子行驶在炎炎烈日下，人行道旁的树影在挡风玻璃前落下一圈刺眼的光晕。

错开了早高峰时段，他们按照预定的时间踩着点来到了交警大队。

宋予凝在停车场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终于找到一个绿荫蔽日的位置。

“老大，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她费了九牛二虎泊好车，擦擦额头的汗珠，喘气道。

坐在副驾的人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腿上散落的文件。

闻言微微一怔，抬起头莫名道：“你不跟我一块儿去？”

宋予凝顿住：“啊？”说完，伸长了脑袋望了眼外头明晃晃的烈日。

这么热的天，她只想待在车里吹吹空调，再凉快一会儿。

更何况今天是他补考，自己陪不陪有什么两样吗？

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大对，毕竟来都来了，总不差这一时半刻。

没等她想清楚，车门被人“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苏砚和二话不说抬腿往里走，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半个钟头不到的时间，他已经考完试出来了。

今天的阳光格外炽烈，晒得人头晕脑胀，男人站在廊下的阴凉处，背着风闲适地点了支烟。

苏砚和点烟的姿势十分熟稔。

他微微侧过身，咬住滤嘴时唇角比平时翘了几分，火苗轻轻闪动，烟雾缓缓漫开。

不约片刻，一道熟悉的人影行至面前，浪荡地朝他吹了声口哨。

谭夏手里牵着狗绳，笑眯眯地：“大忙人，你可算是有空见我了。”

苏砚和吐了口烟圈，衔着烟屁.股含混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眼睫微垂，才发现这人居然还把狗给牵过来了，他暗暗皱眉：“遛狗遛到这儿，你没事吧？”

谭夏一噎，胸口气血翻涌，“这话该我问你才是！约你多少回了，天天说自己忙。”

他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轻轻拍对方的肩，“你有什么可忙的？连个女朋友都没——”

话音未落，谭夏骤然刹车。

用一种青天白日见了鬼的眼神盯着他，眉梢眼角尽显讶然之色。

“你——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极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着人上下比划：“抹啫喱了？穿花衬衫……还喷了香水是不是？”

谭夏凭借多年的职业素养练就出了一双毒辣的眼睛，只一眼他就看出今天的苏砚和很不对劲。

时下啧啧感慨：“你把自己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真谈恋爱了？”

烟抽到一半，男人指尖微顿，自己都愣了：有这么明显吗？

他没接话，唇角露出半抹苦笑。

可惜啊。

有些人没长眼，白费了自己这副良苦用心。

“老苏，跟我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吧？”

谭夏似乎是来了兴趣，搓了搓手奸.笑道：“到底是什么妞？准备定下来了？”

“想什么呢！别胡扯。”苏砚和嗤笑着，将烟头捻灭在垃圾桶上方。

话落不忘叮嘱他：“谈江雪那边你别多嘴。”

谭夏勉强挂了一个讪笑，嘟囔说，“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没事跟她提这个干嘛？”

苏砚和眯了眯眼，面露讥讽：“知道就好，说说你的事吧。”

两人言归正传，谭夏道明来意。

他在南岭市新开了一间律所，办公场地已经有了着落，目前还在招兵买马的阶段。

往年所里的业务都是交由苏砚和办的，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这也不是他头回照顾苏砚和业务了，只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苏砚和沉默着听完事情经过。

事毕微微颔首，问他还有什么条件你一并提了吧。

“瞧你这话说的。”谭夏扭捏了一下，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清了清嗓子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你不是跟谈江雪挺熟的吗？”

苏砚和目光一顿，心下了然。

打主意打到谈江雪的头上来了，还真是……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事儿我帮不上忙。”他懒得解释，让人换个条件谈。

谭夏闻言，厚着脸皮说也不是没有，瞧我今天把狗都带来了，再帮我多养几天？

你倒是会提条件，苏砚和快气笑了。

烈日当头，照得人睁不开眼，他见时间不早，挥了挥手不欲多谈，长腿迈下台阶只剩个背影。

身后，谭夏咬牙切齿地冲着他大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真难伺候！

吼完又觉得不尽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很快便行至车前。

苏砚和径自打开车门，率先让驾驶座上的人先下来。

身后的谭夏神色一僵，似乎没想到里头居然还藏了个人。

驾驶座上下来个妹子，披肩短发矮身材，圆圆的鹿眼微睁着，唇红齿白，模样可爱。

到嘴边的话立时就咽了回去，谭夏忙收起之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神色惊诧地顿了两秒，“这……”

车门一开宋予凝就察觉出气氛不对。

她先是磕磕绊绊地喊了声老大，目光转而移到谭夏脸上，迟迟没有挪开。

这人她见过的。

没记错的话当时苏砚和称呼他谭律——对了，还有他手里遛着的狗。

一段时间没见，花花似乎又长大了。

宋予凝前脚刚跨下来，这狗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猛地飞扑上前，脑袋贴着她光溜溜的小腿直淌哈喇子。

宋予凝皱着鼻子既感动又心酸，没想到臭狗还知道撒娇，看来是忘了她上回食言的事。

回头再带你玩吧，她腹诽着，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

宋予凝半俯下.身，用力地揉了揉花花毛茸茸的脑袋，心头浮起一阵暖流。

一人一狗就这样在车门旁上演起难舍难分的戏码，把谭夏看得一愣一愣地。

“姑娘，你没事吧？”他终于忍不住，主动搭讪道

宋予凝闻言，尴尬松开手：“呃……我没事。”继而又站直了身子，“你这狗……挺可爱的哈。”

话匣子一打开，谭夏也来了兴致，主动和她攀谈起来。

一会儿说你可别被它骗了，这狗精着呢；一会又说它仗着自己长得帅，拆起家来本事不小。

口气看似嫌恶，更多了一份炫耀。

说到最后不忘点名中心思想：这狗随爹，可招女孩子喜欢了。

换做是别人，早就听出言外之意。

偏偏眼前站着的这人却根弦，只生硬地回了句：你瞧它多会撒娇啊……功过相抵了吧。

谭夏败下一局，重新拟了个话头。

“看不出来，你也养狗？”言毕抛了个不及格的媚眼。

宋予凝又一次错过他的画外音。

只小声吐槽说，想想而已，其实我怕得不行。

两人像一对相识多年的旧友，就这样倚在车前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

谭夏向她科普起训狗小妙招时，宋予凝眼底流露出难掩的崇拜，把驾驶座上的人气得够呛。

车子轻启，喇叭嘟嘟响了两声。

苏砚和摇下玻璃窗，脸色微沉冷冰冰道：“没完没了是吗……上车。”

谭夏“哎哎”唤了两声，开了副驾的门爬上车：“来来来，顺道送我一程吧。”

他笑眯眯地把狗交给后座的宋予凝，扭过头理所当然道：“你瞧我这身汗，热死了。”

回程的路上，两个男人继续刚才谈到一半的工作。

就在上个月，谭夏手头接了两个经济类案件，当地法.院需要他的当事人出具诉保险原件。

这件事他一直没来得及知会苏砚和，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又问他周末是否有空，让他陪自己一块儿去趟南岭。

车子上了高架桥，沿着车流徐徐汇入主路。

苏砚和专心看着前方的交叉口，不置可否。

谭夏嘚吧嘚吧倒豆子似的说了这么多，却见他跟个闷嘴葫芦似的半天没句准话。

他的第一反应便觉得苏砚和会婉拒，语气鄙夷道：“你该不会谈恋爱谈得连正事都能耽搁吧？”

车厢里开着冷气，幽幽的茶香自出风口的挂饰上缓缓荡出。

苏砚和失神了小片，收回思绪后正色道：“周末是吧？没问题，我能去。”

整个过程中，宋予凝安安静静地抱着狗窝在后排。

她已经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却还是在听到谭夏说起“谈恋爱”三个字时，心脏狠狠抽动。

谈恋爱？

他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谭律为什么这么说？

是他的意思，还是苏砚和自己的意思？

宋予凝一时无解，抱着这个苦恼的问题□□了把花花的脑袋。

臭狗乖巧地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手指，最后流了一手心的口水也没在意。

*

南岭的这趟差事迫在眉睫。

往常与律所交接业务，苏砚和一直都是带着涂一沅出差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转眼到了周五，涂一沅主动找上门。

在卫生间门口的走廊里，宋予凝被人堵得严严实实。

“涂姐？”她笑了一下，面露疑惑：“有事吗？”

涂一沅直截了当地：“小宋，明天这趟差事，你再帮帮忙？”

宋予凝：“……”

涂一沅说：“南岭也近，当天就能来回，不耽搁你正事。”

宋予凝仔细一想，要真答应下来了，这似乎是自己头回和苏砚和单独出差？见她犹豫，涂一沅就知道这事儿能成，试探说：“放心，回头人事部那边……我照样按双倍工资给你补加班费，成吗？”

宋予凝还不至于被金钱和恋爱冲昏了头脑——虽然自己确实很想公费恋爱。

她不太会拒绝人，开口问：“涂姐，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你现在去找老大会不会有点……”

见硬功夫不行，涂一沅只得皱起眉头来软招。

“上回跟你提过的，哎……”她叹了口气，表情无奈：“我爸才出院，身边总不能没人照顾。”

此话一出，宋予凝果然中招了。

只见她微张着唇，满脸惊诧感到不可思议地：“涂、涂姐……你还得帮叔叔端屎盆子吗？”

涂一沅彻底服了。

这孩子看着可缺了不止一根弦吧？

是怎么把那座冰山拿下的？

涂一沅没功夫和她啰嗦，一拍板事情就这么定了。

末了一句废话不多说，扬长而去。

宋予凝傻眼了，追着她的脚步出了门。

回到科室刚一坐下，手机上已经收到对方的简讯。

打开一看，出差的时间、地点统统安排齐全了。

这是下好了套等着她往里钻啊！

好歹跟着苏砚和混了这么久，宋予凝总算长了几颗心眼子。

上次去北川被人耳提面命地教训过一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思来想去，不能再吃同样的亏，于是掏出手机决定提前知会一声。

Sally宋予凝：老大，明天早上出发去南岭，是我跟你一块儿哦！[/坏笑]

Sally宋予凝：定的是上午九点出发吼，咱们在公司楼下集合怎么样？[/疑惑]

Sally宋予凝：涂姐已经跟我交接了，我在等你回复哈。[/皱眉]

Sally宋予凝：等回复，+1。[/可怜]

连串的消息在三五分钟之内发出。

为了掩饰慌乱，她尝试将那些矫揉造作的微表情和语气词加进去。

与此同时，苏砚和正在经理室跟杨淮商讨这次诉保险的相关细节。

兜里的手机不要命似的震了又震，他掏出来看。

只一眼，深黑色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再也移不开了。

对话框里的气泡咻咻直冒，苏砚和眼底的笑意渐渐深了。

杨淮还坐在面前，在说到“费率不能低于X个点”这句话时，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屏幕——

Simon苏砚和：听你安排。

Simon苏砚和：回聊。

Simon苏砚和：乖。

这个月的状态不太好，从71-80章整整写了一个月。

如果有写得不好的地方，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