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不给人犹豫的机会，过得飞快。

夏天还没走进尾声，即使天数不断推移，温度仍然居高不下。

教室里还是开着空调，风扇齐齐卖力，试图营造出凉快的氛围。

在这样日子里，体育课变成了大多数人都有些头疼的事情。

想要出去活动，却又有些不愿忍受燥热的温度。

太难熬了。

两个班体育课排在一起。

不见面比见面还难。

更巧的时候会像今天这样，代课合在一起上。

刘泽然个子高，站在最边上，双手背着握在身后，半低着头满眼不耐。

新来的体育老师叫文东华，立规矩般开始碎碎念，“上我的课，没有人可以轻松离开，你们不要觉得体育课就是水课！”

阳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晒得人后颈发烫。

好像一眨眼就回到那年苦夏。

变成刘泽然声嘶力竭的一句话，分不清是炎热还是后怕的汗意湿透全身。

“老师！”

“别喊了别喊了。”陆林桥着急忙慌跑过来，小喘着气，“这是校外啊我的哥，你喊老师干什么？”

他招招手，一辆黑色轿车缓慢开了上来，“来吧少爷，带人去医院。”

水泥地烫得人膝盖发麻，时隔很多年，刘泽然依旧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的脑袋一片空。

人好像在极其担心的时候，大脑会变成一片空白。

或许也可以是极其害怕。

看着宋晚晚中暑倒在地上，倒在怀里，睡在医院床上。

看着自己倒在同一个位置，尘土飞扬似乎要盖住脸，目光逐渐呆滞。

他的大脑也是这样，一片空。

“怎么了？心情不好？”陆林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没理老师不断说着的话，伸手拽了拽对方。

没想到，刘泽然毫不留情甩开，沉沉压着的眼，几乎是挨在他耳边说出的话，“热死了，心情哪儿能好？”

陆林桥愣在原地，转过头扯着嘴一笑。

两人不合的传言半校园都是，文东华作为吃瓜第一线，这会真怕直接打起来，硬是把同学们的注意力给拉回来，“好了好了好了！天太热了我们散了吧，同学们自由活动啊，自由活动。”

他没动。

陆林桥轻轻叹了声气，无奈道，“你就一天天在这别扭吧。”

其他人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今天去哪儿？”她们牵着手晃来晃去，宋晩晚苦思冥想，“要不乒乓球馆？”

“不，最关键的是，刘泽然去羽毛球馆了，所以我们就和他避开。”谢柠一脸严肃，“就去乒乓球馆！”

宋晩晚差点笑出声，牵牵她的手，“其实没关系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

“哎呀，不过他居然不打篮球。”谢柠撇撇嘴吐槽着，“这年头爱招摇的不都打篮球嘛。诶？那不是蒋洲嘛，我和他在一个补习班呢。喏，边上那个就是陈兆。”

自从高二开学，他们的联系仿佛在一秒钟之间就了断。

宋晚晚难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格外回避，试图把这些当成顺其自然的远离。

她没有抬头，没有说什么。

就当作很久不联系后逐渐生疏的旧友，就好。

刚走到门口，零散笑着的声音就传来。

她们没多在意，光线从屋顶的天窗中漏下，斑斑阴影拼凑出一张地图。

小小一个球从球拍上飞过，一路跳动，直到缓慢地贴着地面前行，停在她面前。

李灿绒穿着短袖，略长头发披散在肩头，握着球拍的腕间戴着名贵的钻石手镯。

折射出闪烁的光。

众人都一愣。

林伊人最先反应过来，喊道，“绒绒，这里还有球。”

李灿绒笑笑，给足了面子工程，“好啊。”

像是故意炫耀般，抬起手腕将发丝别到耳后。

宋晚晚才想起来暑假那时候，李静楠忙碌地工作，又抽时间陪舅舅一家去了厦门玩，据说这是李灿绒许下的生日愿望之一。

没有人留灯的屋子，自己拎着便利店临期食品回来。

她有时候觉得，人的生活怎么能这么割裂，想想又觉得本该如此。

别墅在她按下开关后重新明亮起来，也让她足以看清摆在桌上，充当庆祝李灿绒考入同一个高中的礼物。

闪烁钻石，极有质感的红色皮质盒子。

是想让她嫉妒吗？让她后悔吗？

当时的她径直上楼，现在也是这样，弯腰捡起那个球。

心里后知后觉泛起涟漪。

宋晚晚侧头对谢柠笑着说，“我还不会打乒乓球呢。”

那样一个球，在手心旋转，离开，再回到。

就像逃脱不开的命运。

“打不打篮球？哥你以前篮球，不是我吹，暴揍我的程度。”

“不打。”

“足球呢？你以前足球，那简直妥妥的校队，冲击省杯的程度。”

“不要。”

“那羽毛球呢？咱羽毛球也是拿过奖的。”

“你们自己玩。”

“你不会要玩乒乓球吧，那也行啊。想当年，冲击省队，离夺冠就差报名了。”

“我都没打过乒乓球。”刘泽然都懒得掀眼皮看，穿过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

周扬看他走远，有些郁闷，却也只好招呼着大家玩起来。

室外光线又热又散不开，陆林桥打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笑着也退出去找刘泽然了。

“怎么了，最近那么闷闷不乐的，明明都好久没看到那个人了。”陆林桥笑着坐下来，用手又推了推眼镜，向后撩了把头发，“不会见得到烦，见不到也烦吧。”

刘泽然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示，只是冷着眉眼，事事不顺心的样子，“我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身旁人久久没说话，刘泽然转过脸，却正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陆林桥纠结着，最终还是委婉地说，“实在不行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呢？这又进入了敏感期吗？”

“你滚！”

他恍然大悟，“看来叛逆期还没结束啊。”

-

叛逆期小刘很生气，然而在吃饭这件事上，还是选择结束冷战去吃饭。

正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大家都默认着可以早些遛。

体育老师也没在这方面过多纠缠，睁只眼闭着眼就当不知道。

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周扬一帮人和他俩坐了一桌。

都是十几岁的人，场面一下子就吵吵闹闹起来。聊过去，说着他俩中考完离开不事先说一声，转学回来也不说一声。

宋晚晚看见他转身就走，刘泽然盯着门口消失的背影，半晌才听见身边人说，“吃完打球啊。”

他不做声。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以前哪有过这样的情形？

大家都正值年轻气旺，被无止境的学习压久了，把运动当作唯一的正当发泄口。

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恨不得打一整天的球，随随便便扒几口饭就当作是应付了。

“你看这球场，我觉得还是初中那片好，旁边就接着水池，可惜现在都不让我们去用了，只能在这片高中部的打。”周扬指着球场有些抱怨的意味，扯着领口扇着汗。

距离正午还没过去多久，光线都带了些灼烧的意思。刺着眼，隔三差五有周遭的景物散着光，不饶人的样子。

刘泽然掀了掀眼皮，篮球场上零零散散还有人不怕热，不睡午觉也愿意打着球。

他想了想，才想起来以前的那片球场是什么样子的。

那应该是多久之前了？

随便组的一场友谊赛，可偏偏有人打球脏的很，一下两下都抱着球往人身上撞。

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打架，说起来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直到打得那人流了鼻血，刘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拳头上滴着血，脸也破了相，偏偏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把人给气得半死。

球场边上就是水池，大家图方便都去哪儿冲洗。

他走上前去洗手，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宋晚晚。

那时候的宋晚晚认识他吗？

他不知道。

是更加青涩的人。眉眼还没完全张开，却已经看得出那份清冷气。

拧开的水龙头不停向下流着水，水珠总容易被溅得四分五裂。

宋晚晚在他身侧，用水打湿了纸巾，一点点擦着手肘蹭破的地方。

水池边还零散摆放着她的纸，她的创口贴，她的饭卡。

他想，应该是不认识的。

见到他来，那么狼狈，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也差不多该是正午，光线照在她身上，冷白的皮肤都变得耀眼。轻轻抬一下眼，往旁边让出点位置，就是最大的礼遇了。

刘泽然低着头，姿势仍是漫不经心，仿佛受伤的人根本不是他。

半晌，才说话。

侧着脸，双手都撑在水池边，有不听话的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流，跌落在对方衣角，一眨眼就晕出一朵花。

他听见自己冷淡到极致的声音，“同学，你的创口贴可以分我一个吗？”

宋晚晚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撕完创口贴，就转身离开了。

一瞬间，却像有光影在她眼中流动，把闷热的时光都拉的黏腻漫长，变成他怎么样也忘不掉的苦夏。

是那种款式最简单的创口贴，和皮肤的颜色差不多，一贯都是粗糙的质地，撕开也是黏连的痛。

他最后也没有用那个得到的创口贴。

至于被扔在了哪。

他想，早就应该忘记了。

创口贴贴上再撕下来会好痛

多年之后，少爷翻箱倒柜摸出了他的传家宝。

——史诗级创口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