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环是大巫的侍从，不善言辞。

儿时，元明月被罚去地牢面壁，都是式环偷偷为她送饭菜。

“我很感激他，”元明月抱着程九昭，喃喃自语，“他说等我长大，想娶我。扶光，真的，我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一直在骗我。”

八年前，大巫与她娘闻欢断绝情爱。

至此，她再未收到她娘写给她的信。她以为是大巫不准她们母女来往，直到三年前下山那日，她才得知真相。

去山下玩，原是元明月的主意。

她让式环给哑仆下蒙汗药，等哑仆们倒下，他们便偷溜下山。

山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可惜他们俩没银子，只能看不能买，“我馋冰糖葫芦，式环把我拉走。谁知，一转身遇到讨厌鬼，他买下摊主所有的冰糖葫芦送我。”

元前看相貌普通的式环牵着她，讥讽她连闻欢都不如，“你娘尚知道往上爬，你倒好，竟打算找个侍从过一辈子。”

她讨厌元前，又舍不得冰糖葫芦，忍着恶心吃完，才开口让式环带她回去。

回山的路上，式环陪她一起骂元前。

起初，他们边骂边笑，极为开心。

后来，式环无意间对她说：“杳杳，你娘上月的信中，也骂他讨厌呢。”

她质问他，为何知晓她娘的信，又为何她娘上月的信，她却没有收到。

“扶光，你知道他回了我什么吗？”

程九昭不知道，只能平静地抱着她，任她笑，任她哭。

式环喏喏解释，说是为了她好，“大巫让我把信给你，但你若真看了信，他定不高兴。杳杳，我是为你好。”

元明月不依不饶，闹着要看信。

式环带她回去后，把他瞒下的所有信递给她，里面有闻欢的信，亦有她的信。

每月一封的信，闻欢写了五年，整整六十封。

“我娘在信中抱怨，问我为何不回信，”元明月彻夜不眠，将所有信件全部看完，“因为大巫，我与娘分开十几年。式环为了霸占我，将我一辈子留在式山，故意瞒下书信。他偶尔随大巫进宫，回来便会对我说，我娘忙着照顾元晖，没有问起过我。”

但是，在六十封信中，一字一句全是她的娘亲对她的殷殷关切。

元明月看清式环的真面目，算着大巫回山的日子，将他引去悬崖。

她原想以赌钱一事威胁他，让他带她下山入宫。式环不愿意，“杳杳，你若下山，便不会回来了。大巫走前，已承诺我，三年后将你嫁给我。”

“他不愿意，我只好把他推下去。”

元明月抬头，扬起笑脸，“扶光，我是不是很坏？”

她故意带式环去悬崖，打定主意送他去死。

因她知道，若他不死，她便要被大巫和他，永生困于式山。

大巫用亲缘困住闻欢，式环有样学样，也会用亲缘困住元明月。

“嗯，确实挺坏的，”程九昭从怀中掏出丝帕，递给她，“我师父常说我心善，像个活菩萨。日后，我便多吃点苦，引你向善吧。”

诸相虚妄，我来渡你。

元明月扭扭捏捏，“行，我都听你的。”

去宫门的路上，程九昭不解道：“你今日为何突然与我说起他？”

元明月站定，“昨日有人问起他，我便忍不住想跟你说。”

末了，她再三解释，“小侯爷，你且放宽心，我不喜欢他。我答应嫁给他，全因如玉说，日后若我成亲，只能在他和如金两人中选。”

式如金胆子小，抓蛇都要来求她。

十三岁的元明月想了又想，决心找敢抓蛇的式环，“虽说我能抓蛇，但是久了，我便觉得烦。”

程九昭时常看不懂元明月。

昨夜，他爹来房中找他，问他是如何打算的，“不光宫里，朝堂之上，近来有不少人谈论你与公主私会一事。扶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认真地与他爹说，他想娶元明月。

“爹，公主挺好的。”

“扶光，她哪里好？”

元明月的好，程九昭仔细算了算，满打满算只有一样，“她聪明，很会骗人。”

他爹无语道：“这能算好？”

程九昭反问道：“爹，你当年为何想娶娘？”

“骑马路过，看一眼便舍不下。”

“她骗到了我，我也舍不下她。”

没有前因，偏偏是她最能入我心。

今日出宫之人甚多，程九昭三人在宫门，碰到一脸怒气的元前，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元前时隔十日再回中都城，手下来报，式瑾与式璞被人杀死在围场，“王爷，大巫近来频频给鲁阳王写信，让他进宫商议大事。不过，都被棋子截下了。”

为了安抚这位盟友，他马不停蹄进宫。

可惜，昔日盟友已决意与他为敌。往后楚河汉界，各为其主。

“参见王爷。”

三人立在元前面前行礼，他霎时收了怒气，“正巧，本王要去找程侯，三位可与本王同去。”

方槐序应好，推着司臣便去寻淮北王府的马车。

程九昭正欲跟上去，元前喊住他，“小侯爷，可愿推本王一程。”

“末将遵命。”

元前连日奔波，在路上染了风寒，眼下不住咳嗽。

离马车尚有一段路，元前问起冬狩，“本王自断腿后，这些热闹，再不爱去瞧。小侯爷，你猎到了何物？”

程九昭留心算了算，“三头梅花鹿，两头野猪，还有不少野物。”

“明月呢？”

“空空如也。”

说罢，他在心里默默补上另一句，“但她猎到了我。”

元前一扫阴霾，难得开心大笑，“本王就知道。她连马步都扎不稳，不知跑去凑什么热闹。”

程九昭自诩是元明月的师父，而今听元前如此诋毁自己的弟子，急急帮她辩解，“她跟在别人后面捡现成的，也得了不少。其实不算空空如也。”

“她自小，有些小聪明。”

元前有时会无意或有意路过式山。若大巫在，他便上山借着有事商谈，顺道去看看元明月。

元明月性子倔，常惹大巫生气。

他每回上山，她都被关在地牢，他们多年只见过寥寥几面。

三年前，他又路过式山。

元明月牵着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在山下集市闲逛，那男子连一串糖葫芦都不肯给她买。

她倒好，还夸那男子持家有方。

他上前将她嘲讽一顿，“本王这几个子侄中，数她最记仇。本王好心买糖葫芦给她吃，她张牙舞爪，骂本王是死元前。”

程九昭哑然，他不知今日的故事竟还有下半段，也不知从前的元明月竟如此胆大妄为。

“王爷，您当时骂她了吗？”

“骂了，没骂过她。”

元明月的嘴又尖又利，句句往他心窝上戳，“她也真够馋的。骂完本王，跑了。走远了，还回来讨走糖葫芦。”

程九昭粲然一笑，“她确实又馋又记仇。”

四人上了马车，元前一一问起他们三人的近况。

一听司臣在司经局，他大喊屈才，“本王改日找圣人说说理。”

司臣出言婉拒，“王爷，司经局与书为伍，在下愿意继续待下去。”

元前见他坚持，不再提此事。转头问起程九昭，“本王听说程侯要回北境城，小侯爷要跟着回去吗？”

程九昭：“嗯，打算来年接上家母再来。”

元前抚掌道好，“如此，程侯一家团聚，也不枉他苦守北境城多年。对了，三日后本王有两桩喜事，程侯和你们可都要来。”

方槐序笑道：“不知王爷有何喜事？”

元前喜上眉梢，“一来本王将收飞声为义子；二来准备成人之美，请圣人下旨，撮合飞声与明月。”

程九昭诚心诚意向他道恭喜，司臣看着一脸淡定的程九昭，一声叹气。

下了马车，元前径直去找程渊。

方槐序问程九昭怎么办，“老二此番，看来是势在必得。”

程九昭回头，“大哥，你信吗？公主有法子搅乱一切。”

“圣人赐婚，她能有什么法子。”

“我信她。”

踏进门前，他坚定说道。

元明月当夜得知元前的算计，在房中气得破口大骂，“好啊，死元前，存心跟我过不去。”

元晖陪她想办法，“阿姐，要不你让小侯爷也递折子给朕。”

“元晖，你傻了，”元明月戳戳他的脑门，“你要是公然偏袒程侯，驳了元前的面子。他心眼小，免不得要报复你。”

“这事，得让他自己放弃。”

次日，元明月书院都未去，苦守在宫道等元前。

午时三刻，远远传来素舆声。

元明月欢喜地跑过去，“六皇叔，我今日无事做，帮你推素舆。”

两人在御花园闲逛，冬月里，花少草枯，唯梅花尚有些生机。

元明月上蹿下跳，一会儿为他折梅，一会儿为他捏肩。

元前的左右侍从看她一脸谄媚，白眼连连。

等装够了，她才委屈开口，“六皇叔，求你了，别把我嫁给莫飞声。”

元前面不改色，“你嫁给他，本王可护你一生无忧，不好吗？”

“不好，”元明月坐在石凳上，拉着他的手撒娇，“我喜欢小侯爷。好不容易勾他爱上我，你却嫌他不好，非要分开我们。”

元前：“小侯爷很好，是你不好。”

“我哪里不好了？”

“不听话。”

元明月作势发誓，“六皇叔，我发誓日后都听你的话。”

“晚了。”

“哪里晚了？我自小最听你的话！”

元明月伸出手指，开始细数她到底有多听话，“三年前，你让我帮你把式环引去悬崖。这不算听话吗？”

“姑且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