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洵带着大理寺查了五日，最后推断应是谋财害命的杀手所为。

两人进入山洞后，先是式瑾被杀，之后是式璞，“圣人，娘娘。式璞身上有两处伤口，猜测凶手原想刺胸，但他当日穿的太厚，凶手的第一刀只刺破皮肉，便改由另一个凶手从身后割颈杀人。两人身上的钱财俱已不见，猜测是有人图财害命。只是不知，两人为何要去那处山洞。”

因那处山洞靠近密林，凶手杀人后，从密林逃走。

围场这几日人来人往，遍布脚印，衙役在密林搜索了几圈，毫无发现。

大巫得知这一消息后，并未多言，只吩咐式如金出宫，操办两人的丧事。

日子一日赶着一日过去，元明月的学武之路，终于小有成就，能与郭见容将将过十招。

方一到校场，元明月便忍不住炫耀，“小侯爷，昨夜太妃娘娘夸我学有所成呢。”

程九昭勉力扯出笑容，元明月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敢与郭见容过招，属实是不自量力。

不过，为了让她每日少偷懒，勤恳学下去。

他努力将往日学的诗书想了一遍，总算想到一句，“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1]

元明月背对着他，“这句我听司公子念过的。意思是郎君啊，你得快些和我成亲，莫要等到白发苍苍，悔之晚矣。”

“公主，回头我跟四哥好好说说，他怎胡乱教你？”

“扶光，我骗你的。”

趁指点拳法之际，元明月与程九昭说起近来宫中诸事，“大巫此番着实伤心。我前日去看他，眼睛都快哭瞎了。也是，二姑和三叔自小与他相依为命，他们一死，式家人便只剩他了。”

程九昭握着她的手，一边纠正，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问，“式大夫不是式家人吗？”

元明月面无表情，“不是。如金和如玉是山下一户村人不要的孩子，被大巫捡回式山。”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程九昭问完这话，又觉不妥，赶忙补上一句，“你不用回我。”

元明月扭头看他，脸挨着他的脸，“狼群成群结队，要杀狼王，便要先斩杀他的左膀右臂。等他孤立无援，猎人才好下手。”

“你打算如何狩猎狼王？”

“上次差点连累你，”元明月知他何意，“这事，你不能插手。”

程九昭默然点头，“你得我真传，定能猎到狼王。”

元明月趁他说话，垫起脚尖偷偷亲了他一口，“扶光，你若回了北境城，先不要娶妻。等我守完孝，我便来找你，给你修一座金晃晃的大宅子！”

程九昭忍俊不禁，“公主是准备金屋藏娇？”

“你藏我也行，我不挑。”

元明月自回宫后，仗着徐见羞懒得管她，越发娇纵。

每日学完武功，正大光明牵着程九昭的手走去宫门处。美其名曰尊师重道，弟子送师父一程。

程九昭拒绝多次无果，只能由着她为所欲为。

“小侯爷，你何时离开？”

往日，元明月不想他走。

可围场之事一出，她又盼着他快走。

她手上染的血，她做下的不能见光之事。每一桩每一件，她都不想他看见。

步步算计，她希望他余生入目所见，皆如初见。

“还有七日。”

远处的方槐序一眼看到两人，与司臣抱怨，“扶光这嘴，果真跟开了光似的。从前信誓旦旦说要与公主不相往来，如今像个傻子般，围着公主转。”

宫里风言风语甚多，都言程九昭中了千金公主的美人计。

“公主，你且送到此处吧。”

程九昭被元明月拉着，在角落陪了她许久。

眼见方槐序摸着下巴，来回踱步，一直往他们这边看。他赶紧推开元明月，“公主，明日见。”

“佳人在侧，开心吧？”

方槐序阴恻恻地问道，“扶光，公主垫脚亲你。你一个男子，怎不主动些呢？”

程九昭心虚辩解，“你别冤枉公主，她没亲我。是我脸上痒，她帮我而已。”

“脸贴脸帮你啊？”

“大哥，你今日怎这么多话？”

程九昭红着脸，推着司臣，走得飞快。

司臣扶着素舆，笑得开怀。三人有说有笑出宫，正巧碰上回宫的式如金，面色苍白，眸中没有一丝神采。

他与他们擦肩而过，方槐序有心与他招呼，他却丝毫未理会，径直往前走。

式如金一路跑回巫医观，阖上门便扑通跪下，“师父，是二姑与三叔出卖了你。”

大巫震惶道：“你何出此言？”

式如金递上几封书信，“这几封信是我们从二姑与三叔的暗柜中找到的。”

大巫接过去一看，竟全是式瑾、式璞与他人密谋的信件。

其中一封信，写于半月前，是关于他死后，式山的归属。

信中那人承诺式瑾与式璞，只要他一死，那人会扶持两人成为新一任的大巫。另外，式山密道中的金银珠宝，他们可分走一半。

式如金在旁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依照信中所说，他们似乎已经知晓密道的入口。”

大巫忍着痛楚，“不可能。这世上，知晓密道之人已死。”

倏忽，他捏着信，依稀又想起一个人，“不对，还有一个人或许没死。”

此人从前是他的侍从，三年前消失不见。

他找了许久，才在式山的一处悬崖，发现一只黑靴。猜测这人是采药时，不慎坠崖而亡。

“去把杳杳找来。”

他吩咐道，信被他死死攥在手中。

元明月本在挽月殿与冬葭闲聊，巫医观的药童太监进殿，说大巫有事让她过去一趟。

冬葭担心大巫又要为难她，急忙跟上去。

“冬葭，我去去就回。”

元明月这一去，便是两个时辰。

无他，大巫徒然失了亲妹亲弟，此刻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得到真相。

“杳杳。三年前，我身边的那个侍从，你还记得吗？”

三年前，他有事回宫；再回来时，此人消失。

那时的山上，只元明月与两个哑仆在。

元明月想了想，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爹，你是说式环吗？”

大巫欣喜地拉着她，“对。他常陪你玩，你快跟爹说说，他是怎么消失的？”

元明月依稀只记得有一日，式环白日说要下山，却直到大巫回来，他都未出现，“他说要下山一趟，求我不要告诉你。”

大巫来来回回问，元明月被他问的心烦意乱，“爹，为何突然问起他？”

“无事，今日睹物思人，想起他罢了。”

“他有什么可想的，整日溜去山下赌钱。”

大巫全身绷紧，迟疑问道：“赌钱？”

“对啊，这事哑仆也知道。每回你一走，他便下山赌钱，”元明月以为是小事，一直未说，“他常给我带山下的小玩意儿......爹，我错了。”

头顶炸开响雷，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大巫愣愣地杵在榻上，“他哪来的银子赌钱？”

为了提防那些人下山，他从未给过他们一两银子。

元明月接话，“许是偷药草去山下卖了呗。”

“不可能！”大巫不顾背上的伤口撕裂，起身反驳她，“山下的所有药商，我都一一打过招呼，无人敢收式山的药草。”

他逼近元明月，“杳杳，你再想想。式环消失前，去过何处，见过何人？”

元明月被他连番追问，坐在榻上瑟瑟发抖，“爹，我不知道。”

“你仔细想想。”

大巫循循善诱，“我下山前，他还说想娶你。他最喜欢你，肯定什么都愿意与你说。”

元明月低着头，“他来看过我。”

“何时？”

“三年前，你下山之后，式环带我去见他。”

大巫记起，当年他回山，哑仆曾跟他禀告：式环有一日将他们药倒，带着元明月去了山下。

“他为何见你？”

“他说路过式山，来看看我。”

大巫挥手赶走元明月，他已然探知真相。

他的好盟友，竟早已在他身边安插了一枚棋子。

这枚棋子，在打探到他的秘密后，假死逃脱。兴许此刻，式环便在锦洛城的王府中，等他一死拿到钥匙，再盘算着找个好日子进山。

式环会带着那些人穿过重重密道，直到抵达藏宝之地，为他的新主子献上满山的金银与秘密。

元明月走到门口，终于想明白大巫今日的怪异举动，“爹，你是怀疑式环没死？”

大巫坐在房中，一言不发，眼中怒气起伏，似要杀人。

元明月见他生气，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次日练武时，元明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小侯爷，你杀过人吗？”

程九昭挠挠头，“杀过。我率兵赶来中都城那日，杀了很多人。”

一开始，他不愿下狠手，堪堪将围上来的叛军打倒便收剑。

可是后来，叛军们瞧他心软，齐齐围上来。有士兵为了护着他，乱箭穿心，死在他面前。

在那一瞬，死亡猝不及防来临了。

他逼着自己狠下心肠杀人，一个又一个叛军倒下。他茫然失措，站在他们中间。

元明月也杀过人，“他是我的儿时玩伴，帮着大巫看管我。说着为我好，瞒下我娘的信，实则是想和大巫一样，永远将我困在式山。”

式如金与式如玉在她十三岁时离开式山，进宫做了巫医。

她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式环。

[1]【唐】杜荀鹤《题弟侄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