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幽蓝色光柱久久不退，在暗夜当中尤为显眼。
见状，周遭围观的弟子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脸上满是不解之意。可谁也不敢大声说话，见识了先前那副阵仗，生怕扰乱了高人的布置，无形之中犯上什么大忌。
远处虚空上，宁远川静观其变，脸上一派平和淡然。只是眼眸当中闪烁的几丝黑雾，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显出了些许古怪。
似是带着一些兴奋。
见天玄道人看着南山雅舍的方向久久不动，褚烽迟疑了半晌，还是沉着一口气慢慢抬脚靠近阵中。随着身形逐渐靠近天玄道人附近，体表居然也影影绰绰地浮起了一圈蓝色光晕，且这蓝色光晕愈近愈浓，煞是怪异。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褚烽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
“这……这是？”
褚烽愣愣地抬起自己的手，定定地看着手指染上了浓郁的靛蓝。但他一丁点特殊感觉都没有，虽然看着有些可怖，像是要被这不明所以的颜色吞噬了一般。
这靛蓝色的光晕近看无妨，像是水波一般顺着肌肤流淌，将整个人裹挟在内。
可在外面的弟子眼中可就不是这回事了——
“天……天啊！是鬼火！”有弟子开始扯着嗓子尖叫，“鬼火吃人了！”
“褚城主被鬼火吞噬干净了！”
“快，快跑啊！”
“……”
先前的慌乱变成了瞬间的骚动，在最前方守着的曲无韵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开始维持在场的秩序，就听一道声音传来：“静。”
单单一个字，就让整座山峰陷入了死寂，几乎连风声也无。
被强行噤声的弟子们仍旧张着嘴，却一时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有些试图想要说点什么的弟子，唇畔居然也出现了诡异的幽暗蓝火！
“天玄道人，我门下弟子素来见识浅薄，差点被你吓坏了。”
就在鹊吟山弟子们陷入恐慌之时，久久未动的二长老突然动了。
他看似只是挥了挥衣袖，却在下一瞬直接解掉了整座山峰的封禁，声音重新出现，但俨然比先前弱了不少。
“……你们觉不觉得，二长老比之前厉害了好多？”
“上次法会时我就这么认为，跟三长老一样，都跟之前有些不同了。”
“可二长老他不是受过重伤，无法再往上修行了吗？”
“那也说不定他老人家老当益壮呢……”
“……”
瞬间引来全场注视的二长老正老神在在地站在法阵边缘，他的位置距离法阵之中的宁濯极近，想来是怕自己亲手教养出来的徒儿在招魂中途出现任何意外，好尽快施以援手。
二长老道号明涧，全名周明涧。
虽被弟子说老当益壮，实则中年儒雅，面白无须，看似比褚烽还年轻一些。可若是论年岁，也确是比鹊吟山掌门宁远川的岁数都大上不少，差不多能长出仇苛大半轮。
说起这二长老，在鹊吟山中威望极高，甚至要高于掌门，怕是只低于闭关不出的师祖。宁远川丧妻之后无心门派，于是鹊吟山上下一众事务都交由二长老打理。
周明涧的修炼路数与仇苛相似，虽然脾气温和包容，却修了一把戾气极重的刀。美其名曰，要用这极快极利的刀为石，磨一磨他的性子。
起初，他的修炼的确是日进千里，可越往后走，他就越是无法中和自己这个人与手上这把刀。虽不若仇苛一般走火入魔，可进境也是停下了不少年头。
后来仙门法会，鹊吟山被其他门派压着打。
师祖不出，最终是由这位二长老强行嗑了提升修为的药，这才没被彻底扯下遮羞布。自此之后，二长老的身体因得强行提升修为留下了病根，修为甚至开始回落。
如今，这云淡风轻就能破了天玄道人骇人的禁制，着实有些厉害。
二长老面色沉凝，看似威严极了。可眼角余光瞟到了仇苛所在的方向，见他偷笑着冲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唇角还是忍不住挑了挑。
他往南山雅舍的方向看了一眼，虽说不知道这两道幽蓝为何落定在这里，却直觉应当为雅舍之中的那两位挡上一挡，以报指点之恩。
可是……
周明涧又看了看躺在地上，面色有些痛楚的徒儿，心中升腾起了一丝不安。
他沉声说道：“这幽蓝之色是魂灵的颜色，天玄道人所用的大抵是上仙界所流传下来的术法，能够通过自己的神通，识别魂魄所在。褚城主魂魄强盛，因此这入阵之后的蓝色也更浓一些。此术着实厉害，在下今日也算是开眼了。”
听闻他的话，在场众人如开窍一般窃窃私语。
阵法中心虚空之上的天玄道人倏然笑开，声音喑哑：“原来此处还有如此见识之人，怕不是上仙界的道友？”
“非也。我虽修行年岁不短，可本事稀松平常，如何又能通过危机四伏的枉世之渊，最终完成两界迁徙？不过是看过一些东西罢了。” 周明涧回答坦然，“可我倒是要问一问道人，此情此景是为何意？我徒儿宁濯的魂魄到底在何处？”
天玄道人倒也不再多问，抬起扭曲的手指点了点两处幽蓝光柱所在的位置，挑眉之间眸中玄蓝之色扭曲成两道火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玄道人的声音在阴冷中带了一丝兴奋，“只是这魂被困住了，大抵是被什么妖魔吞噬，我无法直接召回。诸位若是也想一探究竟，倒不如与我一起去看看。”
说罢，天玄道人凌空而起，冲南山雅舍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脚下浮现出幽蓝虚影，似是一条不凝实的蛇尾。
“什么？！他说的是妖魔？”
“鹊吟山内怎么可能有妖魔？！”
听闻妖魔二字，鹊吟山从长老到弟子，脸上尽皆意外至极。
见天玄道人去了，在场的众人也在万分的震惊当中凌空，随之而去。
·
南山雅舍。
凤晏回半躺在中庭，看着半空里绰绰的幽蓝摇曳，覆面巾下的唇角勾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冲着月色抬起手，指尖上泛着幽蓝。
不过多时，半空之中出现了绰绰黑影，转瞬就落在了南山雅舍之外，又随着天玄道人入了此间中庭。
乍一见中庭之中居然有人，后头跟着的弟子不少都被吓了一跳，有些直接惊呼出声。
可这惊，倒不是什么惊吓。确切说来，更像是一种惊叹。
月光流华，树影摇曳。有人着青衣半躺于天地之间，虽看不真切模样，但身姿出尘，若九天谪仙。
“这该不是桑道友金屋藏的那个……”碎嘴的弟子话未说完，就被身边的长辈一巴掌拍地闭了嘴。茶余饭后的闲谈可以，但此情此景之下，话不能乱说。
似是听闻人声，凤晏回这才施施然睁开眼，视线扫过人群的边角定了定，旋即开口笑问：“小琼月，你们门派这是……夜游集会吗？”
被点了名的琼月原本在弟子堆里，听闻凤晏回问，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他说，心中思绪驳杂，手里的法器差点掉在了地上。
琼月神色复杂不定，片刻之后才开口回道：“凤哥哥，今日不知楼的高人前来鹊吟山，帮宁濯师兄找回他失去的一魂一魄，我们这些弟子头回得见高人，所以也跟着来开开眼。桑哥哥不在吗？怎么留你一个人在院子里？”
“他去后山修行了，我觉得今夜月色不错，就让他把我放在这儿赏一赏鹊吟山的月。”凤晏回答道。
“可是……”琼月有些嗫喏，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说桑哥哥是这世上最勤奋的人。”
凤晏回颔首垂眸，却在下一刻听闻一道如蚊呐的声音细细传音过来。
“凤哥哥，他说宁濯师兄的一魂在南山雅舍，说是……被妖魔所困。你还请当心。”
听罢，凤晏回再度抬眸往琼月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咬着唇，一双杏眸里满是挣扎和担忧。细看额上隐约有几丝金光浮闪，居然为了此时不被人察觉的传音入密动用了一些祖师灵符的威能。
“琼月师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为何一直在发抖？”身旁的弟子小声发问，琼月摇了摇头，凝气定神。身躯虽然不再发颤，但眸中的挣扎却也退却不掉。
纵然她知道，凤晏回可能不是个寻常人，纵然她知道宁濯师兄的魂魄或许真的在这里。可想到之前她与凤晏回的朝夕相处，想到这个人就算是妖是魔，也未曾伤害过她……她就很难什么都不做，袖手旁观。
若是……若是宁濯师兄的魂魄真的在这里，那她能不能求长老从中说和，让他把师兄的魂魄交出，然后再让桑哥哥带他离开？
就在这时，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琼月的思绪。
只见天玄道人靠近凤晏回所在之处，一双诡异的眸子愈发阴鸷，开口说道：“没想到，修仙圣地鹊吟山居然还藏着你这么个东西。”
凤晏回眸中波澜不惊，他抬眼对上天玄 ，声音含笑：“哟，还真被你发现了。你来说说看，我是个什么东西。”
天玄道人自从出世，就几乎没有见过不怕他的凡人，心头骤然火起。
“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他一字一顿的声音响彻整个南山雅舍，“你这个……绝，世，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