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凤晏回的话，桑风北的眉心不由得皱起，沉声问道：“隔壁？”

隔壁，自然是指的隔壁院子里住的那位天玄道人。

那一夜有诡物悄然前来，桑风北在后山修炼，并不在房间之内。但回来之时，却见院中所留的聚灵阵里多了几丝不属于鹊吟山的灵力，从而察觉到了异常。

凤晏回也不欲瞒着，简单将此事与桑风北说了说。具体原委两人暂且不知，但对隔壁院里的这位天玄道人却是更多了防备。

却见凤晏回摇了摇头，哂笑回道：“未必。”

桑风北明了，凤晏回口中所说未必，那就必然不是。

既然不是隔壁那位高人拦截了这封信，那又会是谁？整个鹊吟山，并无旁人，也就只能是鹊吟山派内之人。

桑风北从凤晏回手中拿回那截枯草，仔细感应了半晌，又将这符篆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地看了几遍，直到这符篆的能量几乎耗尽暗淡，这才察觉到其中端倪。

见状，凤晏回揣着手笑吟吟地问道：“清楚了？”

“一半。”桑风北说话素来严谨，“动这传信的不是鹊吟山的修仙者，不是妖就是魔。这是我现下能确定的一半。但是我不确定的那一半好像更重要一些……能拦截焉息妄传信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的山野小妖。所以，鹊吟山内有妖魔，这妖魔看起来神通还不小。”

通常来说，修仙门派大多位于山野，有些妖灵幻化成精，在山野之间修行是常态。但凡这妖不害人，魔不为害，那正道的修仙门派也不至于对其赶尽杀绝。

但这一类修炼的小妖，大多都是些寻常小妖，别说拦截焉息妄的传信还能将之破解，就算是这玩意掉到眼前，怕是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不仅如此。”凤晏回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松弛，“这妖要么是从枉世之渊跑出来的，要么就是从上仙界流窜下来的。”

桑风北一怔，紧接着问道：“何出此言？”

凤晏回伸出缩在袖笼之中的手，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那半截枯草。

“这种传信的法子，是上仙界修仙之人常用的。日常传信方法倒是不少，但等到了枉世之渊围猎的时候，同门之间互相传信便只能用这么一种法子。”

“那这妖或魔，拦截这封传信的目的是什么？”桑风北问。

“可能是看见了这玩意儿，觉得熟悉？”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桑风北虽然觉得有那么点离谱，但细想也确实是个正经解释，“那他看完之后为何还要试图复原并放回来？”

凤晏回重新将手指探进袖笼里，回道：“一说是他觉得这信息看了无用，二说是他觉得这信息实在是再有用不过了。你觉得是哪说？”

“你能不能……”

桑风北本想着让他直接说重点，脑海中却闪过了这封传信中的某一句话，顿时如遭雷劈！

那句话是——

囚龙一日在你体内，我便一日不得安眠。

凤晏回老神在在，对上桑风北那双暗潮翻涌的眸子，轻声笑了出来，看起来倒是半点担忧也没有。

“你说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凤晏回探身拉住了桑风北垂在身侧的手，这素来定性十足的手此时却在微微发抖，“我只是这么一个猜测罢了，谁知道他知不知道囚龙？就算是知道又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可从来不会任人宰割。”

照明法器在暗夜里氤氲出一圈暖黄色的光。

桑风北低头看着凤晏回，只见这人言语之间温和至极，但眉目之间隐约锐气逼人，恍惚间让人心生冲动，想亲眼见一见昔日那凌云破月的半步谪仙。

想到此处，桑风北心头突然冒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对焉息妄的羡慕和嫉妒，前所未有。

可转念一想，这羡慕和嫉妒又弱了下去。

纵然这人不若从前，可在他眼里，却总归胜似从前。

·

纵然整个鹊吟山都在为了宁濯的事情忙碌，却也有两处仍旧完全沉寂。

一处是常年隐匿不见的师祖清修之地，一处是掌门宁远川的闭关修行之地。

不过，就在这月十五招魂法阵开启之前，宁远川出关了。

虽然宁濯是宁远川的亲子，亦是独子，却也是整个鹊吟山对招魂一事最为抵触之人。

早年褚烽多次与他商讨此事，最初只是商讨无果，可后来得知褚烽自作主张寻了不知楼后，竟然大发雷霆，亲手将褚烽赶出了鹊吟山地界，以至于让九冶城和鹊吟山的关系罕见降至了冰点。若非褚烽心宽，此种委屈放在任何一个别的人身上，怕都得引发一番乱战。

但没办法，谁让与褚璟定下婚约的是宁濯，谁让自己的发妻直到离世，也对这约定念念不忘。

得知宁远川出关之后，鹊吟山整个风向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生怕掌门一怒之下将所有人治罪。

但出人意料的是，宁远川居然看上去神采飞扬，一扫平日阴疲之态。

要知道，自从掌门夫人难产离世，宁远川一夜白头，再得知儿子天生痴傻，于是备受打击，从此离群索居。平日里不是闭关，就是高居长老阁。每月一次的师门法会，宁远川也并非次次都到。就算是人到了，可也素来神情阴郁，让人望而生畏的同时，还带了些慨叹。

想来宁远川昔日也是个让下仙界仙门惊艳的修仙者，甚至有人觉得，若是宁远川专心修行，日后的成就怕是比起这鹊吟山师祖来，也是只高不低。

可谁能想到，这天才也是多情种，说凋零就凋零，一点都没犹豫。

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所以，如今乍一看到精神换发的掌门，鹊吟山上上下下都是既惊又喜。弟子们在继续准备招魂法阵之余，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大多认为是掌门闭关有了天大的进展，这才变成如此模样。

宁远川出关之后，径直去了长老阁。长老阁位于鹊吟山山脉的中心山峰，阁高入云，最顶层是掌门的常居之所。就在大家以为掌门结束了一处闭关，又去另一处接着离群时，宁远川居然又出现了。

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常年灰袍布衣在身的掌门，居然换上了那身鹊吟山的掌门道袍。玉冠束发，白衣加身，纵然岁月让人蹉跎，却也能依稀看到当年风华正茂的模样。

见此，仇苛差点没抱着身边的二长老哭出声来。

这才是他鹊吟山的掌门啊，这才是他从小仰望的师兄啊！

宁远川眸中暗云翻涌，最终却还是恢复了澄澈平静。他感慨一声，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仇苛的肩膀。

“带我过去吧。”

去哪儿？

仇苛一怔，旋即自然意识到，宁远川是要去招魂法阵所在之处。

他来不及继续哭唧唧，纠结半晌最终试探性地说道：“师兄，濯儿有机会恢复如常，这不好吗？”

说完这话，仇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离被揍不远了。

但过了许久，宁远川也没做什么。

只听他叹了口气，声音平和：“没什么不好的，你莫要担心。”

仇苛先是一怔，在确定宁远川说了什么之后，即刻大喜过望，恨不得让整个鹊吟山都知道，他们掌门并非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实则也一直爱子心切。

他与二长老一道，带着宁远川往天玄道人选好的方向而去。

路上宁远川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师父近日出关否？”

仇苛御着他的佛珠法器在前，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出个啥啊，我都快忘了师父长什么样了。”

如此甚好。

·

招魂法阵所在，是天玄道人亲选的，在鹊吟山脉西南，距离南山雅舍不远，是风水轮盘上的阴极。

既是招魂，那魂魄所在必然为阴。若是阳气冲撞，就算是能把魂召回来，那也怕是会即刻魂飞魄散。

此时，这招魂法阵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天玄道人灰雾缠身，正虚浮于半空。

先前有些好奇的小弟子人忍不住看他长什么模样，被吓了一回之后就老实了，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如今在他身旁的，就只有褚烽和褚璟。

褚璟脸色看似如常，可眸色却闪烁不定，时不时地在阵法中宁濯身上，以及远处南山雅舍的方向游移。

褚烽倒是不觉有异，沉吟半晌开口问道：“道人，您看今日之事，能成多少？”

听了褚烽的问话，天玄道人幽幽睁眼，那半玄半蓝的眸子睁阖之间又是一个兑换，煞是诡异。

“十成。”

音调平平，可话中之意却让人欣喜若狂。

褚烽彻底放下心来，既然天玄道人说，让宁濯复原的事情十拿九稳，那就说明他最初的猜想是对的。宁濯并非真的是先天痴傻，而是确实因为某些原因，有魂魄出离本体，从而变作痴傻模样。

但褚烽还没高兴多久，他远远看到天际上凌空而来的人影，看清楚中间居然是宁远川后，暗道一声不妙。

这人刚一落地，褚烽就收到了仇苛用眼神传递来的信号。看他挤眉弄眼不庄重的模样，怕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也重新放下心来。

宁远川冲着褚烽浅浅颔首，然后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只是抬眼打量了一番天玄道人。

天玄道人感知到了这道视线，倒也坦然与他对视。可在对视当中，天玄道人的眸子却倏然碎裂又重聚，眉心似是有些波澜，让人不明其意。

“不去看看濯儿？”褚烽思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素来爱子心切，对褚璟捧着宠着，生怕有一丝照顾不周。可宁远川与他就像是两个极端，从来到此处开始，他就没有看过宁濯一眼。

听了褚烽的话，宁远川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宁濯的位置，而后淡声说道：“看过了。”

“……”

褚烽虽说无语，但也无权干涉他人家事，怒哼一声就转身去了别处。

转眼就到了日落西山，日头敛去了最后一丝明光，时辰到了。

天玄道人倏然腾空至宁濯正上方，手上飞速变化灵诀，弯曲的幽蓝色指甲已经出了虚影。霎时间，天色遽然暗沉下来，如浓墨铺陈在天幕之上。而后阴风过境，有些低阶弟子几乎站立不住，东倒西歪。

“玄天在上，赭土在下，冥河自西引，涤妖祸，破浮灵，招魂归位，万莫敢挡！”

话音毕，天玄道人双眸之中迸发出幽蓝之色，这幽蓝直冲天际，而后又分为两处激射而出，最终定格在两个不同的方位之上。

其中一处，便是南山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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