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桑风北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怀疑，这是……血吗？

可刺目的颜色和血腥气骗不了人，软倒在他怀中的身体也骗不了人。

凤晏回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微微发抖。

“凤晏回，凤晏回你醒一醒……”

桑风北声音艰涩，抓着凤晏回的手腕，除了冰凉之外，感知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口鼻中的血仍旧淋漓，他用袖子不停地擦拭，可完全止不住。

“完了。”

焉息妄看到此时情况，脸色也极其难看。

他不该高兴得那么早，不该看到凤晏回像是没事人一样，就掉以轻心。他不该让凤晏回来小孤山，他应该想到的，怎么能有人先前还虚弱病态，转眼就能恢复如常？

他更不应该下意识地把凤晏回当成神祇，觉得他无所不能……

“你说什么完了？！” 桑风北抬头看向焉息妄，几乎睚眦目裂，“什么叫完了？！”

焉息妄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当中的颤意：“看他现在的模样，明显是油尽灯枯，经脉因力竭而寸断。我早该知道他是借助了自己如今驾驭不了的力量，我不该放任他来救你的。”

桑风北一怔：“……来救我？”

焉息妄叹了口气，觉得这事情怎么说都是个死循环，从他回小孤村却把桑风北留在这里开始。

不，不对。

就算是他让桑风北回去，自己留在古蛟墓地，那凤晏回就能袖手旁观吗？

不可能。

这么多年时间冲刷，焉息妄险些忘掉了凤晏回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初他还未到半步谪仙，不过只是刚有些小成，就敢孤身直入枉世之渊救人。即便眼前是摆在明面上的凶险和死局，他都不会退却半步。

看着如此柔和的一个人，如玉一般没有半分棱角。

就像是他的千川渺，看起来迷幻温和得让人想靠近，可手起剑落就是万世虚无。

可当时怎么就……忘了呢？

是忘了，还是从心底里怀念那个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人？才抱着一丝侥幸，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没有所说的那么差，觉得他实际上还能给自己留下一招。

焉息妄身下的幽川几乎不稳，差一点就跌落山林当中去。

眼角的红雾和尚未褪去的古蛟鳞片蔓延在一起，透着如要滴血的红，如眸子当中血红的绝望。

“不可能。”

少顷，桑风北收拢了自己碎裂的情绪，尽可能地冷着一张脸。可泛红的眼眶骗不了人。

他试图将凤晏回身体扶正，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醉与香涎的瓶子，将最后几滴灌入了凤晏回口中，而后把瓶子丢给醉与。

“满上。”

醉与呦呦而鸣，却连瓶子也没接。

只见它的单眸之中，逐渐延伸出了一条触须，像是植物的藤蔓。在接触到凤晏回的皮肤时，直接融入了他的眉心之中。

桑风北不知道它在做什么，只听焉息妄小声解释：“是醉与的本命灵能。”

醉与浑身上下全都是宝，但最珍贵的莫过于这本命灵能。

灵能存于单眸之后，是醉与的命脉，也是死穴。灵能随着醉与的成长而累积，速度极其迟缓，百年不见得有一滴。灵能越多，醉与的本事就越强，能够被开发出的潜能就越出众。

而对于旁人来说，灵能的作用可就是升级版的醉与香涎。

香涎能让人重伤平复，或迅速提升灵力。这本命灵能若是尽数被使用，能活死人肉白骨。

但没想到，这本命灵能还未真正注入到凤晏回的身体当中，就被强行打断了。

“咳咳，倒也没有这么惨……”凤晏回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的确恢复了神智。他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想抬起手来摸一摸醉与，却完全没有力气，“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续命的，乖。”

从小养大的小兽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想着再度尝试。

可这本命灵能若是不被凤晏回接受，它也的确无计可施。

凤晏回吃力地转头看向焉息妄，轻声笑骂道：“你才油尽灯枯。”

“……你居然听到了？”

焉息妄一滞，没曾想凤晏回看似昏迷过去，场面骇人，但却仍旧留有神智。

“真真切切，等秋后算账。”

焉息妄再问：“那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吐血吐到止不住？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点点小差池，不碍事。我要是心里没数，也断然不会做这件事。”凤晏回的目光转向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桑风北，“小仙君，被我的玩笑吓哭了？”

眼眶红透，眼角还能看到泪水干涸的痕迹，凤晏回看着不常失态的桑风北，唇角的弧度忍不住越来越明显。

桑风北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偏了偏头，哑声回道：“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凤晏回轻声应下，吩咐醉与带着他们回家。

眼见着收到仙门名帖的门派渐次前来，他们一行人留在此处不好交代。

焉息妄现下又恢复了部分妖身，凤晏回暂且无力让他重新恢复如常。

他自己体内还有囚龙，虽然气息被他封存了绝大部分，但也不确定到底会不会被仙道之人察觉。

桑风北这边就更不好说了，一个看起来刚修行不久的小仙君，怎么可能有此等本事封存古蛟墓地？

若是有人认出了虚天灵山镇妖符，桑风北说自己是灵山派的传人，先不说上仙界的门派如何迁徙到了下仙界……只怕有人见桑风北势单力薄，对他心存歹念。

若是没有人认出虚天灵山镇妖符，那他出现在古蛟墓地附近，还能在动荡妖气当中存活下来，这就更说不清。

更别说，还有醉与。

如果今日醉与以原身出现在众人面前，明天恐怕就有数不清的人来寻找和追捕。毕竟，这是一头活着的醉与，是绝对会让人起贪欲的天材地宝。

无论如何，先回去。

回程的路上，桑风北执拗地怀抱着凤晏回的身体，修长有力的手满是血污，却钳着怀中人的肩头，无论如何也不愿松开。

醉与逐渐释放着自己的香气，并在坚持之下让凤晏回灌下了半瓶香涎。

随着醉与香涎的入体，凤晏回感觉胸腔之中翻涌的血气逐渐平息，也有了比之前更多的力气。

“你好一些了吗？”仿佛是心有灵犀，在凤晏回看向桑风北想跟他说些什么的时候，桑风北也恰巧开了口。

“你想让我好，我就能好一些。你要是想让我不好，那我也能一直躺着。”凤晏回笑了，眸中若星光闪烁。

“……你胡说些什么。”桑风北恼这人不正经，却也不想这时候跟他别扭，“我自然是想让你好的。”

话音刚落，一只手带着温润凉意抚到了桑风北脸上。

手的主人正笑着看他。

“你看，这算是好一些了吗？”

“勉强算是吧。”桑风北眸底闪过一丝轻松，“那你有没有感觉其他地方还不舒服，应该怎么样让你更好一点？”

凤晏回放肆地在桑风北沾着血迹的脸颊上摸了几把，语气里满是随意：“没什么大事，无须担心。等回去看一看柳小树，稍作休整咱们就往鹊吟山的方向去。”

“也好。”

桑风北沉吟，小孤山脉看似安宁，实则凶险万分，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还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虽说现下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可仙门聚集的地方，总归比这里要更安稳一点。

只不过，他们走就走了，可这小孤村以及这粼照城……

就拿眼下的情况来说，若是没有他们解决古蛟墓地的暴动，但凡这些古蛟离开小孤山，那必然会生灵涂炭。

就在这时，御着幽川随行在一旁的焉息妄突然开口。

“我想过了，这次去鹊吟山，你们先走，我等枉世之渊开启之前再去与你们会和。”焉息妄眼睑上的红雾浓浓淡淡，像极了此时不定的心情，“古蛟墓地事出突然，异常之处极多。我作为如今存世的为数不多的古蛟，若是此时拍拍屁股走人，无论对古蛟一族，还是对这世间，都有些不负责任。”

“你想好了？”少顷，凤晏回问道。

“想好了。”

焉息妄言语之间没什么动摇，只是心里头有些遗憾。

若是这件事不发生，那么现在他还在焉息妄的身份之下，伴在凤晏回身边，如常人一般游走世间，有更多际遇。

虽然桑风北有些让人厌烦，醉与也话痨吵人，但就是这种人间羁绊让人心生不舍。

如今，他得回到小孤山的孤寂当中去了。

这些时日的光景像是一场梦，是对旧日的追溯，也是对将来的念想。

眼见着前方就是小孤村，甚至能隐约见到倚门而盼的少年身影，焉息妄停下了身形。

“虽说那小子如今也成了修仙之人，日后妖魔鬼怪见得多。但我想现下还是不去了吧，毕竟这眼界也得循序渐进地拓宽，不能上来就被吓着。”

说话之间，难掩自嘲。

原以为做妖这么多年，已经习惯。可不得不承认，归根到底，他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做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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