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晏回倏然转头，只见焉息妄的身形骤然落于地面。虽然站住了，但有些踉跄。
余光所到之处，发觉他朱红色衣衫上有几处暗影。
“你受伤了？”凤晏回眉心皱起，眼中的担忧一览无余。
循着凤晏回的视线看去，焉息妄注意到了自己外袍上的深色痕迹，面不改色地回道：“没有，这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凤晏回追问。
按照焉息妄的说法，他今日回小孤山是为了安排走后的一应大小事物。
而这小孤山脉是他千年来的统治区，一众大妖小妖都听话得很，不太可能出现什么需要他突然大开杀戒的变故。
“古蛟墓地提前开了。”焉息妄冷声回道。
“什么？”
凤晏回一愣，身边的桑风北也面露不解。
古蛟墓地，每三年八月廿二出现在小孤山脉上空，虚虚的倒影可笼罩大半个山脉，内里到底是什么，除古蛟一族之外，外人无从得知。
不过，虽然凤晏回从未亲眼得见，但却听焉息妄所说，这古蛟墓地的现世千年来从未出过任何异常。
只听焉息妄接着说道：“我也觉得不正常。我尚未回到谷里，就感觉到周遭情况不对……然后我就看到了已经在半空当中若隐若现的古蛟墓地。它提前降临，兆头不好。但既然它提前来了，我也就顺势直接进了其中一探究竟。可没想到，我发现墓地当中所有的古蛟遗身都……消失了！”
这绝对不可能。
古蛟墓地从上古延续至今，所有族人都归于此，粗粗估计大概有三百。
每一条古蛟原身都异常庞大，在墓地当中错落，如同缩小的小孤山脉模样。
焉息妄第一次进入的时候，着实被狠狠地震撼了一番。
尤其是当初与他融合的那条古蛟并未失去神智，当时的共鸣简直让他发狂。甚至有一种“我本该属于这里”的念头，极深极深地烙印在灵台里。
虽说后续随着体内古蛟衰败，焉息妄再也没有感受到如第一次般的震撼，但也始终能够感觉到自己与此处的联系。
可如今，随着这些古蛟身体的消失，墓地当中空荡一片，举目苍茫。
焉息妄发现，他也已经失去了与这片墓地几乎所有的联系，只余下孤身一人。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焉息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巨变突生！
似乎有一道道黑影，正于苍茫白色里蛰伏，可通红的眸子如火焰一般明灭，霎时间弥漫出凌冽的杀机！
焉息妄瞳孔紧缩，本能驱使他急速后撤。幸好他深入墓地不远，在怒吼震天之前堪堪抵达门边。
他无法关上墓地之门，只能暂且站在门后，做守门之势。
随后，焉息妄看到这白色雾气里，原本消失的古蛟尸身骤然闪现，如重新活过来一般，咆哮着冲向墓地门外。
焉息妄直觉大事不妙，他在门外与汹涌而出的复活古蛟短兵相接，却发现这些古蛟无惧无畏且战力强悍，似乎只接受了一个指令——冲出去。
这些古蛟带着堪比存活时期顶峰的威能，让焉息妄难以招架。
即便是山中其他妖族听闻召唤，帮他一起守住墓地之门，也架不住这些古蛟实力实在太强，数不清的妖魔已经葬身在古蛟的攻击之中。
而更邪门的是，随着这些小妖的殒命，古蛟的能力居然有隐约上涨的趋势！
他们在吸取妖灵，变得更强！
焉息妄一剑斩掉冲在最前面的古蛟的脑袋后，抬头见天边的月色已经染上了暗红色，心道完了。
血月降世，大凶也。
他沉气凝神，索性直接将幽川化为一座孤山，重压在墓地之前。
而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小孤村，只为了通知凤晏回一声——
“快走！”
见焉息妄的神色认真且决绝，凤晏回知道这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他心下稍作思忖，开口说道：“我跟你去看……”
“看个屁！”焉息妄声音急促，恨不得直接把凤晏回打包扔出去。旋即他转头看向桑风北，沉声再道，“你带他走，一路西行往鹊吟山，千万不要停留。”
还不等桑风北回应，凤晏回突然轻笑一声，声音在夜色里有些沁入人心的凉意。
“去鹊吟山就行了吗？”他转头看向小孤山的方向，山头的血月已经隐约成型，“血月现世，必有大灾。如今看来，这古蛟墓地的异动怕就是这大灾的来源。你说所有的古蛟如同有了神智，想冲出墓地的限制。我且问你，你能拦住多久？”
“竭尽所能。”焉息妄目光灼灼。
“小焉，你怎么还是像之前一样孤勇？这世道的亏还没吃够吗？”凤晏回无奈，“古蛟先族约莫三百数，你虽然如今成了混沌灵体，但其中能与你对垒的也不在少数。他们虽看似有神智，但我想大抵还是被什么能量控制住了，本质仍旧是尸体，并不畏死。可你是活生生的，你总有力竭的时候。待得你重伤或者身死，残存的古蛟仍旧会现世，掀起血雨腥风。你又当如何？我逃到鹊吟山，又能逃得掉吗？那这周遭的凡人又怎么办呢？”
这小孤山附近虽然大城寥寥，但小村小镇无数。
再加上不远处的粼照城汇聚着近百万人口，若是古蛟大开杀戒，势必生灵涂炭。
“我管不了这么多，只要你活着。”焉息妄双眸深处红光暗闪，言语之间无可商榷。
就在这时，沉默不语的桑风北突然出声：“我不会带他走，我跟你去小孤山。”
焉息妄一怔，然后才消化了桑风北所说的话的内容，怒道：“你也疯了吗？！”
“我没疯。”妖风吹得月白色衣袍猎猎，清俊的脸却沉凝如水，“他不会走的，我也无权强行带他走。更何况，我觉得他说的对，若是你拦不住所有古蛟，让其现世，那么整个南堰州都将覆灭。”
南堰州附近没有仙门大派，无力抵御这突如其来的祸患。
只听桑风北接着说道：“更何况，这小子的洗经易髓还没结束。”
焉息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得了他？！”
“他不是一条生灵？见死不救，视为凶。”桑风北的语调不冷不淡，却字字戳心，“我只问你，古蛟墓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它为何三年一现世，每次出现多久？”
焉息妄虽说心头躁郁，但见凤晏回脸上也写满了求知，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说：“你可以认为它是古蛟一族所构建起来的另外一个空间，每三年才能与我们这个世界相连接，每次只有三日。三日之后，它自己就会消失，再无踪迹。”
“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是能守过三天，这古蛟墓地就有重新消失的可能，连带着这些古蛟，也不会有机会降临？”桑风北再问。
焉息妄不点头也没摇头，脸色仍旧沉郁：“以往是如此，可现在谁能知道？”
“哪怕有一线可能，我们也得试一试。”桑风北一边说着，一边从芥子袋中取出几样东西，递到凤晏回手上，“我跟他去小孤山，你守着小树，然后将这些符篆置于村子四周，做守护之用。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传送灵符，定位点在粼照城外，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仙门名帖，师父说若是有大难，可以广发入周边大派，寻人施加援助。”
安排的很是妥帖。
但焉息妄快疯了。
“可你这么个废柴跟我去了能做什么？！我不想在此种情况下，还得帮人看孩子……”话说的虽然恶毒了些，但确实不想让桑风北平白涉险。
“我是废柴。”桑风北平静说着，但手上出现了一物，“但我的师门不是。”
这东西突然出现的一瞬间，即便什么都不做，这四周的妖风都几乎被停滞了一瞬。
“这是……虚天灵山镇妖符？”焉息妄一愣，“不是说已经失传了吗？”
镇妖符的冷光隐约投射在桑风北脸上，平静之下澎湃暗涌的能量让人心醉。
虚天灵山镇妖符，灵符榜上排名第一的符篆，一出可平千里妖患。
只是随着昔日灵山掌教的陨落，这灵符就再也没有人能做得出，因此在常人眼中它已经失传了。
“虚天灵山镇妖符，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保命的东西。”桑风北反手将灵符收回芥子袋中，平静说道，“出自于先辈之手，世间仅存的最强符篆，我可以跟你去了吗？”
焉息妄眼中的讶异褪去了不少，他转头看了凤晏回一眼，见他倒是没有自己那么惊讶，可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怪异。
不过，此时也不是追寻这怪异到底为何的时候。
只见下一瞬，凤晏回神情恢复如常。
他似是带着无限缅怀地舒了口气，轻笑道：“我就说嘛，这做人不能太孤勇，要不然会错过很多很好的同伴。”
说完，凤晏回手上灵光一闪，不等看清就将一物放入了桑风北的衣襟当中。
是雀翎笺。
这东西，之前被桑风北放在他身边，护他周全。如今物归原主，是他的心意。
见状，焉息妄知道不能再耽搁，他咬了咬牙，握着桑风北的手腕凌空而起——
既然有人自己都不怕死，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