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江老师，请坐。”

江寒轻按照指示坐在镜头前的座位上。

镜头下的他穿着自己平日里最常穿的衣服，最普通的黑T，最普通的牛仔裤，最普通的黑色运动鞋，剪着最普通的寸头，手上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当然，脸也是纯素的，以镜头的清晰度，都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眉眼上的每一根毛发以及下巴上那零星几颗没有刮干净的胡茬。他的喉结属于是偏大的那种，和握着话筒的又长又大的手、清晰的骨节相照应，饶是没有化妆看起来某些部位肤色有点不均毛孔可见，但依旧不妨碍镜头中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的他整个人都显得是如此健康纯粹，雄性气质扑面而来。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朴素的酷哥，竟曾是一个偶像团体的成员。

主持人跟场外低声沟通了两句，很快，就真正进入了采访阶段。

“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大家好，我是江寒轻，前aut7成员，现在是一名独立音乐人，rapper。”

“小江老师是第一次参加畅歌长歌这样的音乐节目吧，感觉怎么样？”

彩排了半天的江寒轻道：“感觉很好。”

对面的储顽疯狂比口型：多说点多说点！

江寒轻停顿了一秒，又道：“设备很好，工作人员也很好。”

储顽表情有点扭曲，昨晚不是都教了吗怎么回，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主持人笑着问：“紧张吗？”

江寒轻很实在：“紧张。”

“怕影响发挥吗？”

“不怕。”

“在场可都是一些行业内的大前辈，真的不怕吗？”

江寒轻酷酷的脸上难得露出来一丝笑意：“我不能给出第二个回答，我答应过小贝要尽全力。”

“有舆论评价说rap这种形式不太适合畅歌长歌这种竞技性强的音乐舞台，而且在大众面前，你还是一个比较生的面孔，大家似乎不太看好你……对于这些说法，你是怎么看待的？”

江寒轻想了想，说：“我想也许是大家对rap这种形式有所误解，但这也没有关系，就像我对大众来说很陌生一样，也许见面的时间多了，大家会有其他的看法。”

“会多吗？”

“我希望会。”

为了使节目的看点更多，节目组常常会在这些部分去搞很多事情，比如问一些很敏感的问题，如果嘉宾顶不住说了什么“刺激”的话，那不好意思，节目的好素材有了。

后面的很多问题越来越犀利，但没想到竟然都被“新人”江寒轻和稀泥一般稀里糊涂得和了过去。

……

采访有惊无险地落地，储顽带他出门的时候暗暗给了他后背好几个巴掌：“你小子！你小子！说什么不怕，就说怕！不尊敬前辈的家伙！万一给你乱剪乱拼，我看你怎么弄！”

江寒轻安抚他：“那你应该高兴，我可以黑红了。”

储顽：“……你小子！”

江寒轻看他喜上眉梢的样子：“放心吧，我又不是秦奇，没那么傻，倒是你，储哥，你表情太夸张了。”

储顽这才连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妈呀，这嘴怎么咧那么宽！赶快收着收着，别叫人看见了以为他们未火先飘呢！他连忙把自己翘起的嘴角给拉下来，四周看看等没人了，才非常小声地跟在后面咕哝：“秦奇才不傻呢，只有你以为他傻，一个能天天挂在综艺上被人拿显微镜看都看不出什么名堂的人，你说他傻？他才不傻，不仅不傻，还会演……哎哟！”

前面人突然停住，他给撞到了江寒轻后背上。

“怎么突然停下了，差点给我撞倒……走啊？”他摸了摸鼻子，抬起头，看到江寒轻表情有点怪，盯着大厅的一个方向。

“怎么了？”

看到什么了？

江寒轻回过神：“没。”也许是看错了。

他好像看到秦奇了，但只是一个在人群堆里一闪而过的侧影，并不确定。

他快步走出走廊，那堆人已经全进了电梯，除了门口那几个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了？看到谁了？”

不应该，应该不是。秦奇最近应该是在剧组演戏，没空到这边来才是。再说了，他们最近这些事儿搞得隔三差五上热搜，他也不该过来，泰美丽短时间内也不会让他过来……

不，未必。

“怎么……”

储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突然他手机响了，是贝繁因的经纪人打过来的，问他们采访结束了没，现在突然有紧急情况需要他们去导演办公室一趟。

江寒轻一进办公室，就知道事情可能要麻烦了。无论什么情况，向来脸上都是挂着微笑的贝繁因竟然脸色僵硬地咬着腮帮子，眼睛发红拳头紧握，细看关节都在抖。

再看导演组的两位导演，神色都相当之尴尬，贝繁因的经纪人是一名和贝繁因性格相似的表面比较温婉的女性，姓木名莹，此时也竟也耷拉着嘴角跟个旗杆一般直挺挺地站在桌边，一手按在贝繁因肩膀上，一手把合同丢给节目组。

“你们这是欺负人，彩排都过了一遍来说这些，我们是不认的，大不了我们退赛！”

退赛？

“怎么回事？”储顽上前问道。

木莹气得发抖，做这一行这么久，第一次遭受这般侮辱：“今天是第一天彩排，距离后天晚上的直播满打满算四十八小时，而他们现在才告诉我们，半决赛的歌版权出了问题，不能用，叫我们换歌，这和直接叫我们不要比了干脆退赛有什么区别？”

“版权出问题，怎么会呢？”这不应该是早就谈好的事吗？彩排都已经过了一遍了啊？

江寒轻看到在场几个人没回应这个问题，尤其是两位导演，个个神情尴尬无比，却也不更多地解释缘由。看来这个版权原本应该不是没有的，只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又不行了，就不好讲了。

这个圈子里有很多难以表述的离谱事情，难以言表，也不好细究。

大概也是想清楚了这一点，储顽的表情也是一下子很精彩，刚刚他还沉浸在自家艺人马上就要火一发的欣喜之中，现在突然被泼了这么一大盆冷水，整个人脸都垮了。

储顽：“那，那要怎么……”

贝繁因收拾了一下情绪，勉强稳住：“要么就是从现在开始重新选曲编重新排，要么……”就是退赛。

但问题又来了，重新选曲，搞版权也是个问题。合适的曲子未必这么快搞得到版权，有版权的曲儿未必唱得效果好。看导演组这个样子，恐怕其中的水不是一般的深，搞不好就是台里故意弄出来的好事。

已经谈好的版权都能突然说有问题就有问题，其他的版权能不能在今天内搞定，搞定了会不会又有问题都不好说……简直是在逼人退赛。

有人在搞鬼，而且似乎还不能明着讲是谁。

“两首曲目不能都是我的歌，必须有一首是其他人的。”贝繁因有些低落，“木姐，你帮我去问问，看看和我们关系好的朋友里谁的歌能用？”

有人想他退赛，那他偏偏不，就算通宵准备临时上场他都不会退。况且，这次他还带上了江寒轻。

这群混蛋！利用江寒轻炒热度炒了这么久，竟然说变卦就变卦一点不讲信用！

“江哥，你能不能也帮我问问你朋友里……”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木莹也想到了。

江寒轻替他说了出来：“我的歌版权都在我手里，你想用的话随便挑。”

他看了眼两个导演脸上变化的有点奇异的神色。

“没有规定说决赛一定要唱老歌吧？只是不唱自己的歌，对吗？”

导演说是。

他跟贝繁因说：“我最近写了一首新歌，我觉得非常适合你……其实就是专门为你写的，就在那天过来这边的飞机上，我临时想的。”

江寒轻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他感恩每一个帮过他的人，对他好的人。

当初他和秦奇好了以后，储顽一度被气得去医院挂水。他当时跑去医院看储顽，储顽一个字都没有理他，直到出了院回来才关上大门开始骂。

“你喜欢他，喜欢他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会叫一个喜欢女人的人跑去喜欢男人吗？江寒轻你是二十三岁，不是三岁，你脑子里装的是……”差一点点就把那个“屎”骂出口了。

当时的江寒轻很固执：“好，那我不是喜欢，我是爱，我爱他。”

“爱？”储顽直接笑出声了：“哇，爱哦？天呐，江寒轻，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选择带你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这话的分量有多重储顽自己可能不清楚，但是对初入娱乐圈的江寒轻来说，却足够否定他的全部。

他身边没有什么人，爷爷奶奶去世后，只剩了一个父亲，亲戚也从不联系，父亲也不靠谱。早年的他不爱讲话不爱交友，早年的同学也几乎不联系。

储顽算是他生活里少有的比较亲近的对象，而且这个人对他很好，知道他家世不好以后也是把他当自家人来待，时常把他带回家一起吃饭，嫂子也将他看作弟弟，平常打个电话也少不了提他一句关心关心。

他会向储顽“出柜”，就是想要得到认可和祝福，而他得到的却是全盘的否定。

他的心里有多伤心面上就有多不显，他甚至看起来冷酷无比：“不管你怎么说，你对我有多失望，我还是会爱他。”

储顽问他：“你爱他什么？”

江寒轻说：“很多。”

“是吗？先说个十条给我听听。”

“好。”江寒轻当真一条一条说给他，“第一，我没告诉过他我的生日，他偶然看到了记住了，给我偷偷买蛋糕给我过了生日，这是我长这么大有记忆一来第一次过生日。”

“第二，我不舒服的时候他会给我买药，关心我。”

“第三，我心里有压力时，他会给我讲笑话。”

“第四，他每天会跟我说晚安。”

“第五，我练歌累得忘了吃饭时，他会给我带饭。”

“第六，他……”

就这样，他一条一条地说着，直到说到第十条，他停住了。

储顽：“怎么不说了？”

江寒轻倔强地看着他，灯光下的眼眶似乎有点微微的泛红。

“他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说爱我，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人。”江寒轻说，“这个理由可以吗？”

储顽无言以对。

那时候储顽就知道，他拿江寒轻没有办法。他这个人看起来很酷很坚强，实际上这都是他从小在关心温暖极度匮乏、对爱和归属求而不得的情况下而不得不为自己建立起来的坚硬外壳和面具。

疏离冷酷的外表下藏着的实际上是非常重情的内核，一个人哪怕对他好一点，他也会想方设法地用他自己的方法回馈回去。

曾经对秦奇，他的方法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遮掩他俩在恋爱的事实，以免妨碍秦奇的事业发展。

后来秦奇提分手，分了手还要做兄弟，他也满足。同样的逻辑。

现在换到贝繁因身上，则是为他写歌。

“歌名叫……”

《攀顶》

……

几人从导演办公室刚出来，迎面便碰上了来探班的秦奇，几人步伐霎时一顿。

“江……”秦奇筹划了半天的笑脸还没有挂起来，就看到江寒轻跟身边几人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直直朝他走了过来，来到他面前。

站定。

秦奇的心一下子高高得提了起来。

却在下一秒听到江寒轻有点无奈的声音：“出了点事，今天我可能没空招待你了，不好意思……”他看到四周似乎有节目组跟拍在拍，便倾身过去，仿佛普通哥们儿般虚虚拍了拍秦奇的后背，“对不住了好兄弟，回头我再好好跟你赔罪。”

四周的闪光灯闪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