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个在十八线开外的糊咖在短短一个月内上了这么多次热搜，霸榜不断，除了第一次秦奇送来的“好运”和网民对江寒轻的天然好奇以外，其余多多少少都有公司运作的痕迹，而且看起来，公司很知道怎么炒作才能利益最大化。

左脚蹭秦奇，右脚蹭贝繁因，完事儿再抬一抬过往的选秀组合选秀节目，买水军自导自演，红脸的红脸黑脸的黑脸，挑起争议性话题，最后才是推一波江寒轻唱过的作品。非常程式化，行云流水的一套营销方式，也是江寒轻这种小透明从来没有过的“殊荣”。

说实话，不是很习惯。

“……”甚至感到很难受。

储顽看到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混的是娱乐圈，光有实力是远远不够的，你应该感谢公司至少真把你当了回事儿，不然你以为你真能靠秦奇带来的那一下下热搜就一夜爆火真正出名？不要天真。”

江寒轻给他堵得没话说，只能道：“知道了。”

但不妨碍心里膈应。

“你放心，这些只是炒作，不会真正给你带来什么负面评价，就算有，也是好处大于坏处。”

不会给他带来，给其他人呢？那可不负责也不管，谁叫其他人又不是他们公司的。

储顽知道以江寒轻的性子很难搞，他最擅长嘴上迎合心里对着干，前面说了几句难听的，这下又要说几句好的，棒子加枣效果最好。

“娱乐圈的金子太多了，没有几个人会有耐心沙里淘金，江寒轻，我带你这么几年，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从你还没进选秀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实力的人，你是块金子，你不应该被埋没。”

何止是块金子，简直是个严重被低估的天赋型选手。

形象气质堪比男模，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当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储顽还以为他是哪家富家少爷出来赚外快，谁知这人一伸手，就暴露了真实的家境。

那可不是什么少爷的手。

【你会点什么？】

【唱歌，rap。】

【来一段？】

他们的意思是，来一段他会唱的，谁想到江寒轻以为他们是叫他现场来一段freestyle。

当天的天气风很大，他看看窗外想到自己走来的这一路，给他们来了一段跟“风”相关的rap，后来这一段也被编进了《逆风跑》这首江寒轻的代表作中。

江寒轻的说唱风格和当下圈子里流行的那种主流炸场式的风格很是不同，他更倾向于一种诉说感很强却又刻意收敛着的吟唱，配上他的低音，灵活的flow，以及与其冷酷形象极其不符的、相当感性的、并同时具有一定哲学元素在内的作词思路，形成了一种非常有他个人气质的克制而有质感的说唱风格，更不要提这位天赋型rapper竟然还有着水平线以上的唱功。

简直就是天选明星。

当时签下他的储顽是这样激动得想着。

可以说，当初的储顽有多看好江寒轻，接手之后就对他有多失望——事实证明，一个人的才华远远没有一个人的人格重要。

思及此处，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对着依旧一脸抗拒的江寒轻说：“这一次可是老天爷追着给你喂饭，如果你还是吃不下去，那你真的怪不了任何人。”

他停顿片刻。

“你知道秦奇为什么会把你甩了？”

江寒轻捏着水瓶的手一下子紧了几分。

“天予不受必受其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是真心，最不值钱的也是真心。”

“你值钱的时候你的真心就值钱，你不值钱的时候，什么真心？屁都不是。”

你值钱，你的爱值钱。

你廉价，你的爱廉价。

这是连这个时代的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而江寒轻不懂。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从头到尾真的就是那个廉价的人罢了。

江寒轻从没见过他妈妈，据说跟他爸生孩子时连二十岁都不到，还是小孩生小孩，生完丢下他就跑路了。爸爸江文邦则是个玩心大的废柴，借口在外打工把他丢给父母，一年回不来一次。

他是被爷爷奶奶在农村带大的，老人带孩子能有什么水平？忙着干活，插秧种地。

娃吃什么穿什么，谁管，死不了就行。

江寒轻对自己童年的印象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望无际的麦田，寂静孤单的夜晚，还有身上那永远穿不完的别人家孩子的旧衣服。

没有人教他要怎样去做一个人，他唯一能学习的途径就是看书，还有模仿。模仿电视里的人，学他们走路，学他们说话……模仿得久了，就逐渐像那么回事儿了。

所幸他脑子不错学习好，跳出了县城，考上了大学，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这些也是储顽当时认为他一身“贵气”的来源，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他心知肚明，只是拙劣的矫揉造作罢了。

那句话真的戳在了他的痛点上。

【你值钱的时候你的真心就值钱，你不值钱的时候，什么真心？屁都不是。】

……

网络总是这样，热衷于追逐着一个又一个新奇的热点。

“江寒轻是谁啊？干嘛的？有什么作品啊就敢上畅歌长歌？”

“江寒轻到底有什么背景啊，能跟秦奇这种顶流成为兄弟，还能让贝繁因牺牲掉进总决赛的机会邀请他来帮唱炒热度，真是活久见，叫一个rapper来帮唱，这不是一帮一个淘汰吗？”

“我阴谋论一下，秦奇和贝繁因都是被迫帮忙炒热度的工具人儿，江寒轻身后资本要强行捧他。”

“哪个资本能这么厉害啊？才一个月不到，就又是秦奇又是贝繁因的，下一个谁啊？”

“……”

江寒轻忙起工作来从不看手机，这一点和贝繁因差不多。他俩别的不说，工作方式倒是能够专业对上口。

真正进入工作状态的贝繁因可是一点也不恋爱脑，他在工作中甚至显得有一丝强硬，这也正常，做音乐的人不强硬那做出来的就是别人的音乐。

而关于这一部分，江寒轻也不遑多让。

第二首曲子最后为了求稳，用的还是贝繁因自己的成名曲《车票》，一首传唱度较高的抒情歌曲，也是最终定下来的总决赛的曲目。

总决赛唱抒情歌，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反正也没胜算，大家都在拔高音热场子，他们来首安静点的，兴许还能狗屎运出个黑马。不好就不好在，很难去把握说唱的比例和强度，如何编曲能够使得保证整首曲子感觉的完整性，使观众沉浸的情绪不被打断，这是个难度非常高的点。

“不行，这样排的话rap的部分就太多了，喧宾夺主。”江寒轻始终不同意，“你才是参赛选手，我是帮唱，主歌部分还是不要把rap加进去比较好，不然显得……”

正跟贝繁因说着，门口有人敲门。

门被推开，助理的头伸进来：“二位老师，摄影组和艾博老师来了，你们看……”

节目组派人来前采了，采访他们的竟然是艾博。

艾博是节目组前采主持之一，他主打的就是犀利而挑战心态的八卦前采，这也是艾博采访的特色之一，他的这种方式为节目提供了相当的话题度，对粉丝明星来说，他简直就是来拉仇恨的，但对观众来说完全是喜闻乐见。

哪个观众看节目不想看点刺激有趣的东西的呢？

如今江寒轻已在热搜上蹲了好几天，算是目前帮唱嘉宾里话题度最高了，艾博会被派来他们这也正常。

“在哪？”

“已经到了。”说着还给门内俩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就在旁边，门口。

贝繁因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江寒轻，比了个口型：“行吗？”

江寒轻僵了一下，不过也就一下。

“好，邀请老师们进来吧。”

很快便从门外进来了一行人，打头的笑得最开朗远远便向他们张开手臂的那个便是艾博。

“嗨，好久不见贝贝！这位是江老师吧，第一次见，您好您好……”

江寒轻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与艾博握手后便是谨记储顽的临时培训站在一边当背景板，看着他熟练得与贝繁因贴贴抱抱，默默告诉自己尽量不要板着脸。

“老师们准备得怎么样？”

贝繁因说：“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点儿，刚刚还在讨论争议部分。”说着笑起来，指了指江寒轻，开玩笑道，“你们再不来，我都要跟江哥打起来了。”

江寒轻背在背后的手捏了捏，不太知道在这种场景下要怎么回应这样的小幽默。

艾博作出夸张的表情：“哇，能让我们的好脾气小贝跟人打起来，这位江老师也一定是有相当的气人之处，镜头呢，快来给一个镜头看看我们的江老师到底哪里不一样？”

镜头几乎是怼到了江寒轻脸上，江寒轻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眼睛都瞪大了一分。

“唔……博盯着硬着张脸的江寒轻，摸摸下巴跟贝繁因说，“这么一张脸，你也气得起来？”

江寒轻：“……”

艾博：“我要是你，睡着了都得乐呵醒来，身在福中不知福。”

贝繁因：“艾博老师你再说江老师要裂开了。”

众所周知，艾博是个半出柜的彩虹人士。贝繁因也算是，但是是在圈内半出，明面上是没几个人晓得的。

他们这几句意有所指的话不知道在场有多少人听懂了的，但是江寒轻是真没听懂。

他的脸怎么了？他还有点疑惑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镜头拍下了这个动作。

艾博也看到了，大笑起来：“江老师真是个秒人！我宣布我现在立马从‘含情cp’战营转到‘秦汉cp’行列！”

“……”忙着上班好久没上网的江寒轻一脸懵。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含情cp他还有点儿知道，后面是什么东西？

镜头又拍下了他这个看外星人一样的懵逼表情，接着又拍下了他求救一般看向贝繁因的困惑眼神。

贝繁因无奈，镜头在，只好帮忙做节目效果，他抬起手假装小声跟江寒轻说话，实际上所有人都听得到看得到：“就是半个月前你跟秦奇那个奇葩热搜，你忘了？”

江寒轻还是没太懂，不过不妨碍他照猫画虎。

他也捂着嘴：“我和秦奇不是已经开直播澄清了吗？后面那个cp又是什么？”

艾博也捂着嘴加入战队，大声得小声：“就是你跟秦老师现在的cp粉名字啦。”

贝繁因捂嘴：“对，你都不刷手机的吗？”

江寒轻捂嘴：“正经人谁上班刷手机？”

贝繁因：“下班呢？”

江寒轻：“下班回去就睡觉啊。”

艾博插话：“正经人谁下班就睡觉？”

全场：“噗。”

江寒轻：“还是没懂，我跟秦奇的cp粉为什么叫秦汉啊？”

贝繁因欲言又止，说不出口。

艾博问：“秦朝和汉朝什么关系？”

江寒轻总觉得这问题里面得有什么陷阱，想来想去，想不到，老实回答：“前朝和后朝的关系。”

“还有呢？”

还有？

这难不倒爱看历史的江寒轻，他试探道：“秦朝灭亡后汉承秦制，进一步完善了中央集权制度，政治方面因为吸取了秦朝灭亡的教训，汉朝的统治更加注重儒家思想，主张德治和人治，文化方面独尊儒术设立太学……”

全场：“……”

看大家没反应，江寒轻卡了一下：“我应该没说错吧？要是说错了……”他看向摄影师，“摄影师老师就帮我剪掉这一段，不要影响观众，万一有学生记住了错的内容……”

艾博大手一挥：“不不不，你没说错，你继续说，秦朝和汉朝的关系还有哪些？”

江寒轻：“……”确实感觉哪里不对劲。采访会这么采访吗？这不是一个音乐节目的前采吗？

怎么考上历史了？

他看向贝繁因，企图从贝繁因眼里得到指示。

贝繁因很会演，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嗯，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经济上……”

不太明白他们在搞什么的江寒轻破罐子破摔，蒙头把课本上的考点挨着背了个全。从政治经济政策到文化思想，从对外关系到对后世的影响……

哪怕已经是超级缩略版本，江寒轻也整整说了五分钟。全场所有人真就安静在听，一边听一边点头。

很好，大家都很会演，很会调戏老实人。

后来这一段成了该节目的经典桥段之一，以冷幽默的形式为这最后严肃的大决赛增添了一分难得的轻松快乐，同时也在后来成了江寒轻“rapper界的高级知识分子”的背书段落，成了秦江二人清白无暇又红又专的兄弟情证据，最终还为江寒轻奠定了一本正经酷哥老实乐子人的复杂人设的基础。

这都是后话，目前就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直到全场笑成一团，除了摄影没几个直起腰的人以后，越说越带劲的江寒轻才明确确定了自己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他确实被套路了。

“所以答案是什么？”被套路之后，他倒是不紧张了，只是变成了无奈。

但愿他没说错什么话。

艾博哼哼地清了清嗓子，笑得他都有点缺氧了，这江寒轻可真是……要是圈内人，那绝对是天菜中的天菜。

“在场的有磕秦汉cp的吗？”他问。

贝繁因的助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举手。

“来，妹妹你来揭开谜底。”

江寒轻有点困惑地皱着眉，投过去好奇的目光，只听那妹妹也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生怕他听清了的飞快的语速道。

“相爱相杀后来居上。”

“………………”

这就是曾经是直男的好处，演都不用演，无语＋无厘头的效果就拉满了。

素材传回去后，整个导演组都为这写剧本都写不出来的难得笑料喧哗了，笑声之中立马排拍板，要借这“秦汉”cp的风头在节目的最后关头再添一把火，他们决定邀请cp中的另一个主角来探班。

最近江寒轻在热搜上挂的那个劲儿，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只要他这一次表演不算特别拉胯，都会一夜之间抬咖。

而且又是秦奇又是贝繁因，短命团里七个人，最火的两个都跟他关系铁，铁到甚至愿意送热度给他蹭，可以想象这人的人品人缘应该也不错。

既然如此，何妨送炭火的同时，顺便借一借东风呢？

就这样，他们给秦奇发去了邀请。

然而秦奇这边过得并不太好。

那天西餐厅一别，除了晚上和江寒轻的那通视频，他再也没跟江寒轻联系。没敢。

而江寒轻，也不联系他。

一个字都不给他发，还不要说什么打电话打视频了。

这才分手多久啊，怎么连话多说不上几个字了？还说要跟他当兄弟呢？兄弟就这么当的吗？就算每天忙忙忙，不说十分钟屙屎了，难道连一分钟都没空看手机吗？

肯定不是没有啊。

他一天都有好几十个一分钟，江寒轻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一分钟。

他们俩还没谈恋爱的时候忙得连瞌睡都没空睡，每天都还要在手机上互相发几句语音，虽然大多时候是他在说，但江寒轻也把他每一条语音都是听完了，挨着回复的，而现在……

秦奇心里是又郁闷又失落，还不太愿意承认现实。

来这边帮唱贝繁因没跟他讲，去跟他同酒店的西餐厅约会不跟他说，工作怎么样不分享，叫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鼓励赞美的话也没处去说。

他不想承认这个可能性，那就是：江寒轻不是没有一分钟，只是不想给他这一分钟。

“明明说好的要当兄弟啊……”

他把头埋在膝盖间闷闷地自言自语。

由于他心情不佳，最近演戏总是不能全情投入，老是拍不出导演想要的效果，折磨得他无比沮丧，也把导演搞得更年期爆发。

但顾及秦奇是专门请来撑票房的流量，导演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他，不是谁都是上回骂秦奇的那个清高老戏骨，光知道给他摆烂摊子，窜了一堆稀又不知道擦屁股，真要把秦奇得罪了，把他的那些疯狂粉丝得罪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电影？还不是他？

“卡！”导演忍着头痛，“算了算了，你……你最近还是先回去调整你的状态，最后再拍你的部分。”

“我可以再试一次……”

“状态不对你再试一万次也没用！你叫你演的是浮夸迷乱，不是消沉迷惑！你懂不懂？”

秦奇：“……不懂。”

导演裂开。不懂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忍了又忍，还是好言相劝：“你先下去休息，回头再找你说戏……不，你的戏份还是先缓缓，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重新读本子，算了，本子也不要读，你还是出去玩吧。”

“？”

“我看你最近心情好像有点不好？去散散心吧，散好了再回来。”

《畅歌长歌》节目组的探班邀请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来的，发给泰美丽的。

泰美丽问秦奇：“你跟江寒轻私下又说什么了？”

秦奇平时那么爱叨逼叨一人，话都不想说了，蔫儿哒哒地把手机直接递过去叫查。泰美丽也不客气，接过去翻了翻他跟江寒轻的聊天记录。

除了前几天晚上的一个没几分钟的视频通话，就再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空白的。

“我知道你不让我跟他联系，所以我也没给他发什么。”秦奇垂头丧气地坐着，脚一踢一踢的。

泰美丽把手机丢回给他：“最近跟腌咸菜一样就因为这个？”

“……”

“你们现在是关系比较好的兄弟，没说你俩不能联系，想发也可以发，没人拦着你，注意界限就是了。”

“才不要！”秦奇激动道，“他都不给我发，我也不给他发，他不想我，我也不想他！”

泰美丽：“……”蠢货。

泰美丽想到畅歌长歌的邀请，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是想了想，之前两个人直播把好兄弟人设都立出去了，如今两人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一个参加节目一个进组演戏，两人工作地点相距不到二十公里，要是这么近都不“聚一聚”，也不符合设定。

再说了，最近不少人盯着秦奇落井下石，网上突然冒出来的黑料黑粉和造谣实在是太多，就算是炒热度也不宜再增加了。

她盯着秦奇看了又看，就是不知道这家伙见了江寒轻能不能演得好“兄弟”，万一……

不，应该也不至于。

毕竟有江寒轻在。

“真的不想？好吧，刚还想说刚好我这儿有一个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去见江寒轻的机会……”

“什么？”

“你不是说你不想吗？”

“想想想想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