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呈努力回想了好一阵，还是没有想起来杨岸长什么样，只记得坐在靠后门的位置，是一个高个子。

饶是如此，他还是强烈要求和程瑜一块去杨岸家里看看，中午在校门口的汤粉店解决完午餐，俩人一车溜溜哒哒地往杨岸家里去，而后遇上了骑个小电驴从另一条街拐过来的班主任。

“你俩怎么也过来了？”老杜特意减了速，让程瑜连蹬几下赶了上去，“程瑜，不是说你只用搜集一下情报的吗？”

“中午睡不着，到处逛逛嘛。”程瑜吊儿郎当地说，“而且我也没有搜集到什么情报，还是想亲眼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别想找这个借口逃课。”老杜说话怪不客气。

俞呈便听见程瑜委委屈屈：“我在您眼中就是这样的学生吗？”

老杜嗤笑：“那还真是。”

俞呈施施然开口：“放心吧，杜老师，我会看着他的。”

气得程瑜嗷嗷怪叫，老杜适时劝住：“注意车，别撞了。”

师徒仨人先后在那单元楼前停车，老杜招呼他俩在外边等着，“帮我看着车，我车没锁。”

实际上是不想他俩冒险，老杜将头盔再绑紧了些，才迈腿进入单元楼。

这是一个晴日，他们站在单元楼的阴影里，外侧阳光明亮得像一片雪地，程瑜百无聊赖地踢一踢脚，不经意地说道：“我还从没见过比杨岸他爸更坏的人，不光对别人坏，对自己儿子更坏。”

其实天底下对自己儿女坏的爸爸多了去，俞呈心说，他的父亲不过是比杨岸父亲活得更体面些，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类人。

不过这个现实对于程瑜来说还是太残忍了些，陈叔叔就是一位无法挑剔的好父亲，程瑜估计也想象不到，那种一心想要孩子去死的父亲是怎么样的嘴脸。

俞呈嘟囔了句：“反正这种祸害迟早有天会被收走的。”一不小心把他爹也内涵了进去，只不过俞呈也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道理。

他母亲在跟他爹离婚后得了急病离世，他的第一任继母在跟他爹离婚后被车祸送走，俞呈没见过几面的第二任继母也是他爹的现任妻子，看上去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听说生育后就长期在吃中药调理，而俞呈的那对龙凤胎弟弟妹妹，今年五岁了。

相比多灾多难的枕边人，俞呈父亲精气神倒好得很，完全不像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和俞呈站一块，像只比俞呈年长几岁的兄长，俞呈曾一度觉得，他自己根本活不过他爹。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一个快要自.杀的人……可他为什么非要自.杀啊？

俞呈忽然被什么敲了一下脑门，是程瑜：“老杜下楼了。”

程瑜扣着他的手也若无其事地放开，向从门里走出来的老杜扬手打招呼，俞呈看着只觉好笑，脑子里的阴霾被拨开片刻，很快又聚拢来，他眼底阴翳一片，提醒自己搭救了程瑜性命后，就走上既定的刑场——他这样的人，没有存活于世的价值，而程瑜会遇到更好的恋人。

他明明是不服气的，他认为不会再人比他更喜欢程瑜，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说，你以为你能给他“爱”么？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一些扭曲的占有欲，程瑜那么聪明的人，迟早有天会发现你卑劣的这一面，程瑜又不缺爱，他只要招招手，那些爱就会如那斩不尽的桃花汹涌地将他淹没。

你现在只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有一天那位完美符合程瑜暗恋特征的人出现，你能承受被程瑜抛弃么？

“在发什么呆呢，老师叫你如何你都不听。”程瑜重新扣住他的手，稍稍地捏了捏。

俞呈再次回神，冲老杜的方向连连顿首抱歉，老杜不介意地摆摆手：“是说让你俩先回家睡午觉，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杨岸他爸爸前天因醉酒跌落楼梯去世，这会儿应该已经下葬了，等杨岸回校再说其他吧。”

“刚刚呈儿还说呢。”程瑜有些感慨，“其实这事儿，杨岸可以写在假条里呀。”

“可能也是事发突然，突然到我连他舅舅的电话都没打通，估计忙葬礼忙昏头了。”老杜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不该幸灾乐祸，但明显那赌徒酒鬼下了地狱，对活着的人来说是件好事，“杨岸还记得托人向我请假，应该也是不想让我们多担心。”

“那我们就先走了。”程瑜这次扣着俞呈的手，大大方方地向老杜道别，“回去还能再睡一小时。”

“别又睡过头了。”老杜提醒。

“反正下午也没您的课。”程瑜脸皮厚得很。

*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程瑜特意踩着楼房和树荫蹬车，那光影就在他二人前后游走。

“没有啊。”俞呈装傻。

“那你是介意我看到老杜后，松开你的手么？”程瑜心细，提出的问题让俞呈发懵。

俞呈回答：“你之后也牵我的手了。”

“俞小呈，你最好不要瞒着我什么事哦。”程瑜故作威胁。

俞呈学着程瑜耍赖的小表情：“真没有——”可惜程瑜专心骑车没看到，不然得上手捏他这张欠揍的脸。

但程瑜又舍不得揍他，对他仿佛玻璃娃娃似的，细心妥帖。

俞呈承认，他很享受被这样对待，不管于程瑜而言他是什么人，他都已经得到了程瑜最好最珍贵的爱。

“呈儿，我还没听你说过俞伯伯的事情呢。”程瑜忽然提了一嘴，路过减速带，自行车颠了一颠，俞呈下意识搂紧程瑜的腰。

因着父亲比陈叔叔程老师年纪都大，所以程瑜约定俗成地唤他为伯伯。

“他能有什么事？”俞呈轻声反问，“家庭美满、儿女双全、身体健康、财富自由，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他其实也是个坏人吧。”程瑜听得出来他的潜台词，“你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跟他联系。”

俞呈故作不在意：“他一下子把我未来两年的生活费都给了，我也没必要再联系他。”

“他是不是做过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程瑜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早就该问的问题。

俞呈面颊有点酸，但他还是笑了出来：“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

“抱歉。”程瑜脱口而出。

“你那么好，不用为我抱歉。”俞呈说。

*

他俩并没有睡过头，甚至到校还早一些，结果在教室这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里，看见了那个靠后门坐的大个子杨岸。

程瑜神色如常地和他打了招呼，杨岸略略地点头，俞呈这才看清他的刀疤脸，以及刀疤脸上平静的神色。

杨岸并不悲伤，程瑜也没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攀着俞呈肩膀回到自己的座位。

俞呈趴桌子上补觉，程瑜也没拦着，自顾自和已经到校的班长聊下个月运动会的安排，班长极力撺掇程瑜报名参加所有跑步项目，程瑜笑骂“你想让我累傻直说”。

俞呈想起去年的运动会，不免心里还在泛酸水，他没补觉，就暗戳戳地看杨岸那边的状态：程瑜连个“累死”都没说出口，估计就是顾虑到杨岸的心情，杨岸也在跟他已到校的前桌闲聊，隐隐约约听前桌问为啥这两天没来上课，杨岸只平静地答家里有事。

没人纠结这个“有事”，中学生的聊天内容过于天马行空，往往下句不接上句，但就是这么颠三倒四地聊了下去。

程瑜这边是班长在跟他商量正经事，从头到尾有条不紊，班长就是为劝程瑜跑三千五百米和四百米接力赛来的。

五班男女人数差不多，在运动会报比赛项目时，不会出现文科班那种男生人数少需要一人身兼数项的情况，但三千五百米长跑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报，程瑜又恰好是个擅长跑步体力充沛的老好人，和班长打了几番太极，还是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下来。

“希望学校能出一个骑自行车的项目，那个我蹬十公里都没事儿。”程瑜最后还是发表了他对学校运动会的宝贵意见。

班长煞有介事地回应：“我到时候会上报给老杜，老杜会上报给校方。”

俞呈彻底没了补觉的心情，待班长归位，前排那俩又风风火火地到来。

“安全，还有五分钟上课！”林新雨一侧身，让周云帆靠里坐。

“今天你们好早啊，瑜哥。”周云帆边落座边嘴不停。

“中午没回家睡觉，就守在教室呢。”程瑜半真不假道，他把胳膊搭俞呈座椅后背，俞呈往后倒去，头顺势枕住了他胳膊。

“你这话也就骗骗周云帆。”林新雨说，利落地从校服口袋抓出一把红蓝锡纸包裹的糖果，给程瑜和俞呈一人分了一半，“是巧克力，吃着提神的。”

“雨姐，我就不配拥有了吗？”周云帆可怜兮兮地问。

“少来，你那边有一整袋呢。”林新雨拒绝并拿了一颗在人眼前晃悠，“小心吃多了长蛀牙。”

程瑜单手把自己这边和俞呈桌面的巧克力拢一堆，一把将全部巧克力塞进俞呈空空如也的桌肚，俞呈就懒懒地靠在他胳膊上，自觉地跟林新雨道了声“谢谢”。

“谢什么谢，学神你教我做压轴大题，我都没谢呢。”林新雨大大方方地说，算是把俞呈的“学神”外号固定了下来，“对了，阿瑜，你们最近做的那套卷子是哪家教辅资料啊？”

林新雨说的那套卷子就是三中的模拟卷，程瑜其实也没有所有题都做，只挑了那部分符合俞呈水平的难题做完，返校后他把空白的模拟卷给了林新雨一份，以她的水平果然看出了这套卷子不一般。

“是省会三中的模拟卷。”程瑜坦然道，“老杜托人带过来的，最近老师们也在研究这卷子，估计之后会挑一部分让同学们练习。”

“那太好了，我正愁没题练。”林新雨摩拳擦掌。

周云帆则苦了脸：“姐姐啊，最近的练习强度还不够吗？”

林新雨振振有词：“应该还不够吧，我们才高二诶，早自习没有高三开始得早，晚自习也比高三下课得晚，早一点适应强度，免得高三吃不消。”

这就是好学生的觉悟吗？俞呈心想，但他没有从程瑜胳膊上起来的意思，哪怕打了预备铃，物理老师已经拿着教具进门，他也只是打了哈欠。

虽然要在程瑜面前塑造有活力的良好形象，但程瑜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愿意多哄着他点儿，他多多少少也恃宠而骄了，在正式的上课铃响起前，才慢吞吞地坐直身体。

“胳膊不麻吧？”他厚着脸皮小声问。

“没事儿，学神你靠得舒服就行。”程瑜失笑，手没有完全收回，勾了他小手指，撒气地捏了捏。

爬起来了…

前两天在关注奥运比赛，没写这边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