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岸父子的名声并不好。

踢皮球的小孩说：“爸爸妈妈不让我们跟大个子玩，大个子会掐死小孩，他之前就掐死过他自己的弟弟。”

打麻将的大妈说：“那赌鬼有什么钱买房子？这房子是他大舅子租的，至于他老婆，早就改嫁了，也就是还拖着个杨岸，不然你看谁还管他！之前有回债主闹上门，可吓人了，把隔壁的防盗门都泼上了狗血，整个楼道被熏得滂臭。”

估计老杜被打伤后，这对父子在坊间的新传闻又会多不少。

老杜在养伤期间终于联系到了杨岸的舅舅，程瑜和小姨并排坐在老杜的病床边，眨着两双类似的眼睛，听老杜在电话这头不着痕迹地卖惨装傻。

“没事儿，小伤，家访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怎么会是您妹夫打得呢？我缝了好几针，这程度的伤口一般都是用重物砸的。”

“欸，对对，是烟灰缸，玻璃的那种，一砸还碎。”

“没有没有，没被划破相，就是还在住院，医生说得观察一周。”

“我出院肯定马上复课啊，我当班主任呢，那群崽子怎么离得了我？”

“啊，要来看我啊，那真是太耽误您时间了呀，我这点小伤算什么。”

“您来可以啊，别带东西，我这也是为学生着想，怎么能要您东西呢。”

程瑜小声对小姨说：“他其实是想要礼物的吧。”

小姨说：“他是真心话，教师不能收礼。”

不过班主任这一通操作，总算把不肯露面的杨岸他舅摇了出来，杨岸他爸和他舅并不对付，杨爸在用烟灰缸击打老杜头部前，曾为老杜说起杨岸舅舅而恨声咒骂，骂杨岸舅舅和妈妈给他带绿帽，杨岸是杨岸舅舅的孩子。

老杜当时嘴快，接了一句：近亲生育的孩子多半是畸形，但杨岸很健康，然后就被人狠揍了一顿。

杨岸舅舅并不想被老杜联系到，估计也是怕麻烦，但奈何骨子里是个老好人，听闻老杜受伤后，还是松了口要前来探望。

医院有小姨守着老杜，学校有数学老师帮忙当代理班主任，程瑜很放心地晚自习逃课，孤身到杨岸家附近骑车溜达。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程瑜溜达了三天后，他在人家单元楼门口，堵住了出门倒垃圾的杨岸。

“聊聊？”程瑜眼尖地发现他脖颈上也多了一圈纱布。

杨岸假装没看见他，绕过他车轮往外走，他也不气恼，不紧不慢地跟在人身后，眼见着杨岸丢完垃圾往回走，又不紧不慢地调转车头。

好在，杨岸并没有立马回家的意思，扭头沉沉地瞅了眼，又转变方向去了街头的小广场。

这时候小广场上是广场舞的地盘，杨岸熟练地绕过嘈杂的音响声，躲进栏杆边的阴影里，程瑜紧跟着他，将车停在了那长椅边。

“你老追着我不放，对你有什么好处啊？”杨岸开了口，没有看向程瑜。

程瑜懒得下车，就双脚踩地、双手搭在车龙头，吊儿郎当地说：“是这样，我被我们班主任威胁了，他说我要能把你劝回学校上课，他就跟我姓。”

灯光晦暗，但程瑜眼睛灵得很，他看到杨岸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你要不卖我个面子，回去上学跟我一块见证这奇迹的时刻？”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杨岸别过了脸。

广场舞的音乐嘈杂又动感，程瑜没接人话茬，反倒接起了歌儿，悠哉悠哉地唱了半首，杨岸憋不住了：“你就不说些什么了？”

“我还要说什么？”程瑜无辜地反问，“你问的我都回答你了呀。”

杨岸被噎了一下：“既然你没什么事儿，那还待在这里干嘛？”

“听歌，吹风，看人跳舞。”程瑜一五一十地掰指头数。

“你不去上课吗？”杨岸扬起了声音。

“我请了假。”程瑜理直气壮，“不像有些人，不来上课，连个假条都不写。”

杨岸服气了：“我回去把假条补上。”

“要亲自交给班主任哦。”程瑜提醒，“不清楚他住哪间病房，我也可以带你去。”

“我交了假条，你就不会来烦我了吧？”杨岸警惕地问。

“你明天上午十点跟我去医院交就行，明天上午十点我放假有空。”程瑜装模作样地看一看自己的砖块机，实际上明天上午十点是老杜约见杨岸舅舅的时间。

杨岸巴不得他不再纠缠：“行，你在医院门口等我。”

“我在广场这边等你，顺便载你一程。”程瑜轻巧反对。

“你担心我毁约？”杨岸拧了他粗粗的眉毛。

程瑜晃一晃胳膊：“我担心你的腿。”

这话戳中人伤心事儿了，程瑜确定自己是被瞪了一眼，杨岸很快起身，尽可能健步如飞地掠过他身侧。

夜风里，那笨拙的身影总算有了点儿灵动的生气。

程瑜把车蹬到亮堂的地方，目送杨岸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他吊儿郎当地挂车上，看了一会儿广场舞。

小姨打来电话，说他逃课的事情被老杜知道了。

好嘛，今天忘记请假了，他告诉小姨，明天杨岸到医院去，以及麻烦小姨转告老杜，他虽然逃了晚自习，作业还是照常做完了的。

*

“然后呢，杨岸在医院里被他舅舅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顿，在开学一个月后正式入学。”程瑜省略了医院病房里的声泪俱下，毕竟那不是他的主场，他看着也怪尴尬，和小姨一块躲走廊去了，“说起来他和你还蛮像的，都开学不来上课。”

俞呈听得脖子一缩，讪讪地转身埋脸于玩偶：“让你担心了。”

“让我担心，还不面对着我说？”程瑜被气笑。

“不太好意思。”俞呈瓮声瓮气地说。

程瑜直接上手捏了他脖颈，俞呈顺势转过身，黏糊糊地反搂过程瑜。

“之后呢？好像还没听你说他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俞呈转移了话题。

程瑜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起来：“那大概是期中的时候了，杨岸他舅舅给他办了住读，让他尽可能不回家住，留他爸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醉生梦死，平安无事了好一阵子。”

*

但很快杨岸他爹的生活费花完了，如今杨岸又被舅舅安置好，不再轻易接济他爹，这让那嗜酒滥赌的中年男人很不满意，又因为找不着杨岸舅舅家，干脆没脸没皮地闹到了学校。

这也是杨岸先前一直没答应住校的原因，他怕给舅舅再添麻烦，但在医院里当着老杜的面，舅甥俩促膝长谈了一次，他终于承了舅舅的情，决心离开他爹的那个家好好学习。

见他爹还是闹到了学校，杨岸当时抄起地上的砖头就给他爹脑袋开了瓢，要不是门卫和路过的老师一块拦着，他估计得当场把他爹打死。

这差点涉及到刑事案件，程瑜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听说老杜陪着杨岸走了一趟警局，他爹怕真把儿子送局子了，给了杨岸一份谅解书，外加上杨岸未满十八，这事儿就翻过了片。

杨岸他爹想用这事儿拿捏杨岸，结果杨岸一出警察局，就打算往那墙根撞，吓得老杜又急又气，把人拦下来后大骂杨岸他爹，是不是真要把小孩逼死。而且老杜之前被杨岸他爹打过，还保留着一干人证物证，如果他爹再无理取闹，老杜不介意送他去蹲几天，他爹这才消停了些。

程瑜还以为老杜没报警，就是等着这一茬，但老杜说，真要关也关不了那货一辈子，而且其实是杨岸舅舅求的老杜，让老杜不要追究，他不希望自己外甥有个罪犯父亲。

至于杨岸的母亲，其实在好几年前就去世了，杨岸舅舅算是帮去世的妹妹照顾她的遗孤，所以不管杨岸他爹怎么闹腾，舅舅看在杨岸的面子上也忍了许多。

后边有个事情倒是程瑜搭把手解决的，那次杨岸帮他室友出头，俩人去职高后边的小巷，试图跟人家职高的大战三百回合，好在杨岸记得给程瑜说了一嘴，程瑜就恰巧路过，恰巧给打了110。

“他会打架的名头传得太响，再加上又长了张不好惹的脸，学校里倒是有不少人请他帮忙打架或者撑场子，只要不太严重，都不会传到我这边，一旦严重，就需要我‘恰巧’路过了，力图只在学生层面小打小闹，不上升到老杜那边。”

“这一年相处下来，能感觉到他是个不错的人，不过就是容易惹些麻烦事，我俩交流不多，你也看到我下课一般都不去他那边，出事儿了我再顶上。”

“为了报答我，他已经承包了我三年的值日，以及每次小组清洁打扫教室的任务。”

程瑜有条不紊地说完，俞呈幽幽地接茬：“那他还是跟我不同，他有很多朋友，而我就你一个。”

“你这醋吃的有些不合时宜了吧。”程瑜逗他。

俞呈懵懵地问：“我有吗？”

“有一点。”程瑜忍不住又捏了捏他后脖颈，很享受他如一滩猫咪软化在自己怀里，“而且我俩还是朋友吗？”

俞呈想了起来：“那亲一口。”

程瑜捏着他后颈，把他凑过来的脸扒拉开：“这一天啥事儿不想，光想着亲了？”

“还想着吃饭睡觉教你做题。”俞呈一样一样地数，“稍稍想了想晚间休息，可以再多跑两圈。”

“再跑人都累傻了。”程瑜笑，没来得及说“晚安”哄人睡觉，先被飞快地偷了一个吻。

俞呈发现亲得快一点，就不会引出花儿来，而程瑜则需要做好心理建设，不去回味那个吻。

“这下可以睡觉了？”程瑜问。

俞呈脸红红，麻利地挣起身拍灭了夜灯。

“可以睡了。”俞呈话音刚落，就吧唧一口亲上程瑜脑门，“小瑜晚安。”

“晚安。”程瑜笑着叹了口气，辛苦地压制住再次过快的心跳。

迟早有一天，俞呈会进化为啄木鸟，而程瑜是棵会开花儿的树。

小瑜，不要辜负你们森林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