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心情愉悦地到校上晚自习，这会儿没踩点，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他坐自己位子上，听前排俩损友说相声。

周云帆苦着脸说他昨天上网吧，被到网吧里遛弯的老杜抓了个正着。

“老杜高一的时候就去网吧抓过人，你自己不信邪，非觉得自己能躲过去。”林新雨幸灾乐祸，她说昨天她就已经笑过一轮了，今天再听还是觉得好笑。

“但昨天是周六啊，又不是行课时间！”周云帆愈发委屈，“周六都不能放松一下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程瑜适时提醒：“本来未成年人就不能进网吧，你再喊冤，老杜都是有道理的。”

周云帆蔫蔫地收了声：“谁知道老杜有没事儿逛网吧的习惯。”

“你没事儿别去不就得了。”林新雨调侃，“或者跟网吧老板打好关系，让人家看见老杜进来，就放你从后门逃跑。”

“这是个好主意！雨姐，你怎么不早说？”周云帆眼前一亮。

“因为老杜跟城里大多数的网吧老板都认识，早说给你也没多大用处。”林新雨笑眯了眼睛，“前两天我去办公室，无意间听老卢调侃老杜说他人脉遍布县城，各行各业的人都和他是朋友。”

老卢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周云帆一听，更加愁眉苦脸：“我就说我上高中以后，拢共去了三次网吧，每一次都被老杜逮住了。”

“以后放下网吧，立地学习吧。”林新雨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程瑜听着他俩一唱一和，心思飘得有点远。

县城面积不大，社交稍微活络些的人，满城都是熟人朋友，程瑜的爸妈就是小城的社交达人，毕竟一个是走街串巷的修理工，一个是桃李满天下的小学老师，认识的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程瑜就是在这样大家都知根知底的“熟人”环境中长起来的，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游走于这方小小却自在的天地。

他对外边的世界没多大向往，高考的志愿也只落在省会的范围内，他没想过出省读大学，也没想过出省找工作，只是想着以后都留在家，常伴父母身边。

可俞呈不是会留在这里的人，程瑜比谁都清楚。

“嘿，程瑜同学，又发什么呆呢？”林新雨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程瑜回过神，随口敷衍道：“在想晚上回去吃什么。”

“你晚饭没吃饱的话，我这里有干脆面。”周云帆体贴地说。

程瑜连连摆手，婉拒了。

“你心情好了不少。”林新雨冷不丁地说。

“是不是把你发小揍了一顿。”周云帆摩拳擦掌。

呃，那倒没有。

程瑜说：“你们提醒我了，我回去就揍。”

谁让发小这会儿就在他家呢。

*

回去也没办法揍，回去家里人都睡了，给程瑜在玄关留了盏灯。

程瑜晚自习的时候写完了新发下来的习题，这会儿只用洗漱睡觉，结果刚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就看见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亮着，暖光找不到的黑暗角落，俞呈抱着被子蜷缩地坐着。

“不是说不用等我吗？”程瑜放下书包，走到衣柜边拿睡衣。

“没等。”俞呈动了动，“只是睡不着。”

“行，那就再等会儿吧。”程瑜把睡衣搭在臂弯，“我洗漱完，给你数羊。”

他今天换的这身睡衣是小鲨鱼的，刚坐到床沿，俞呈就说：“鲨鱼。”

“鲨鱼怎么你了？”程瑜拍灭了台灯，一骨碌钻进被窝，被子里的温度使他安心地犯了困。

“没怎么。”俞呈窸窸窣窣地躺下，“还挺可爱的。”

“可爱你也可以穿。”程瑜分外大方。

他准备数羊，怕再不数他就直接睡过去。

俞呈却絮絮叨叨地说：“我又观察了一下，你变出来的桃花到时间后会立马碎成粉末，你那个花瓶已经快被粉末装满了。”

“程老师和陈叔叔看的剧我没太看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我还自己画了个图。”

“你下晚自习一直这么晚吗？明天又得早起，你可能都睡不够八小时。”

程瑜迷迷糊糊地应和，他这会儿和俞呈面对面躺着，能感受到他用了草莓味的儿童牙膏，呼出来的气都是甜的。

“困了就睡吧。”末了俞呈说，“我就是跟你汇报一下。”

俞呈不是话唠，他只是有点较真。

“那你给我数羊。”程瑜困倦地笑，“看你还没有说够。”

“说够了。”俞呈闷闷地答，“睡吧。”

程瑜说睡就睡，觉察到俞呈在偷偷挠他手心，他装作不知道。

*

没完没了的阴雨天过去后，小城又迎来了没完没了的晌晴天。

不过，秋季的晴日总归不会让人讨厌，再加上最近程瑜心情确实不错，对接连的晴日都看得顺眼不少。

俞呈每晚都会等他下课回家，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假装是个蘑菇，程瑜让他别等，他就默不作声缩回被窝里装睡，程瑜没说等不等的事情，他就又打开话匣子跟程瑜做今日份的汇报。

程瑜偶尔疑心他俩是不是角色互换了过来，他变成了话少的那个，而俞呈变成了话多的那个。

不过俞呈的汇报很有意思，他挑的都是有意思的事儿，例如上午一般陈先生在家，把家里卡拉OK的机器搜罗出来，连接上电视屏幕，拉着俞呈一块高歌，还说这会儿楼里的邻居都出门遛弯了，让他放心歌唱；例如下午一般程女士在家，她买回来一幅三米长的钻石画，铺开在茶几上，她自己粘这头，让俞呈粘那头。

“我也没闲着呢。”俞呈一本正经地总结。

“是，我不在家忙着陪我爸妈玩儿，我在家就忙着教我做题。”程瑜也十分捧场，“可不就是我们家的大忙人嘛。”

这话说得俞呈不太好意思，但他智商没被程瑜说飘，几天过去后，他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程老师和陈叔叔是不是为了照看我，才一个上午在家一个下午在家？”

“每次上午有人给陈叔叔打电话，他都说下午才有空；程老师下午没课，但学校里会有课外的活动需要她安排。”

话说得很明白，程瑜却装傻：“他们都成年人了，肯定会自己安排时间，你就别操多余的心。”

俞呈剩下的“客套话”没来得及说，程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了，睡觉睡觉。”

于是在俞呈发现端倪的第二天，程瑜没能再一次看见俞呈的睡颜，这人直挺挺地坐起来，于晨光熹微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瑜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把被子搂紧：“怎么了？”

“我要和你一块去上学。”俞呈说。

俞呈不愧是俞呈，总有他自己一套解决办法。

程瑜对这个结果喜闻乐见，但故作担忧：“你伤没好透呢。”

俞呈急急忙忙地把缠了纱布的手腕递过去，“已经不疼了。”

“那上课也不能睡觉。”程瑜得寸进尺，“我想做好学生，好学生的同桌也得是好学生。”

俞呈点点头：“我只发呆，不睡觉。”

那跟睡觉有什么区别。

不过孩子愿意去学校上课，是一件好事。

程瑜盯着俞呈收拾书包，因为俞呈只带了一个包来程瑜家，他就另外给俞呈找了自己多余的双肩包。

俞呈不用，背过他在自己包里翻翻找找，找到一本选修的语文书，说带这个去上课。

“你其他教材和练习册呢？”程瑜耐着性子问，上次俞呈只带了本英语的必修一。

“有些没带，有些没发。”俞呈垂了眼睛，“不过，我把所有教材都过了一遍，放脑子里了，不会丢。”

很实诚的话，听着也很气人。

程瑜不去自取其辱了，只说：“那放我包里吧，上课你再拿出来。”

*

照例，程瑜骑车上学，俞呈坐他车后座。

吃完早饭出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但天已经大亮，不影响骑车。

俞呈这回学乖了，程瑜没开口要求，他就自觉地跨坐好，单手搂过程瑜的腰。

他们提前十分钟到校，本来可以多捱一会儿，但老爸怕程瑜带着俞呈迟到，非得催他早点儿出门。

因之前有程瑜铺垫过“俞呈是我发小”，前排那俩就不似之前拘谨，见到俞呈落座，自自然然转身过来打招呼。

他俩开了个好头，别处的同学也投来了善意的打量目光。

别的不说，就俞呈上周一词不落地背完书上没有背诵要求的长篇课文，发音准确得像在演电视剧，哪怕他并不时常在教室出现，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至少英语课代表印象很深刻，俞呈背完后，这人被激发了斗志，花了两三天时间把那篇课文啃下来，但在程瑜路过时还是由衷地感慨，你那同桌太逆天，没事儿谁背这个啊，考试又不考。

英语课代表成绩不错，在年级前两百名，按老班的话说，是稳上一本线。

稳上一本线，在兴城一中就已经是可以令人称赞的成绩了，一中的理科班每年也就三四百人能上这个线。

跟省会的重点中学没什么可比性。

不过，俞呈不愿意多提起，程瑜自然也不多问。

俞呈来上课，被吸引注意力的不只是同学，还有任课老师。

因为程瑜这数学学渣解出了昨天老卢布置下来的压轴难题，让老卢分外惊讶，老卢上课讲解前特意说，昨天这题班上就程瑜解了出来，让程瑜讲讲思路。

程瑜实诚地把俞呈推了出来，说解题思路是俞呈教的。

“那么俞呈，你上来讲讲？”老卢热切地说。

如程瑜所料，俞呈的学霸光环挡也挡不住，下课后更多的同学来后排窗边打招呼，俞呈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同时下意识往墙边瑟缩躲避。

程瑜不动声色地捏住他手指，帮他应付了好些溢出来的热情，趁上课铃声将所有人召唤回位置的空档，程瑜轻声安慰道：“别怕。”

俞呈一声不吭，只是反握住程瑜的手，没有松开。

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