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节都是高一班的课。学习任务还不重的少年少女，对学新歌还没丧失兴趣，老师唱一遍，把旋律教熟了，歌词唱会了，再听老师发散发散歌曲的背景故事，一节课很快能过完。
二十分钟课间操时间，口干舌燥的吴枢星抓紧时间回办公室喝水，正撞上准备出门的大江老师，两人打了个招呼，大江老师就往音乐教室走。
“吴老师，没记错的话，今天你有六班的课吧？”大江老师倒退几步回到门口。
吴枢星正喝着水，就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
大江老师左右看看，没看到其他人，才叹了口气：“还不是早上那个事，莉莉又说是八卦，偏偏我又放不下心，想你帮我关注一下。”
“你说。”
“昨天莉莉说，她带的班上，有好几个女孩子管六班的宋提叫‘渣男’，说宋提喜欢年纪比他大的，还说他脚踩几条船。我就想，年纪比他大，那不得读高三了么，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还是得通知班主任。”
吴枢星心想这真是个没什么营养的八卦，难怪黎莉早上说不出口，又觉得大江老师这种操心的性子，要关注一下也正常。想了一下，便说：“这样吧，我下课后多待一阵子，如果真有人讨论这件事，就告诉你。”
大江老师抱拳行礼：“谢啦。”脚步轻快地走了。
上课，下课，目送学生涌出教室，又迎接新一批孩子们陆续进来，吴枢星安静地站在讲台后面，几乎没有存在感。
坐前排角落的几个女孩子正围在一起看时尚杂志，一个人哗哗翻书，和姐妹们抱怨着：“我本来想买爱丽诺新出的腕表，就广告这款，叫‘世纪星空’的，实物超好看的！我爸说月考在班上前十就送我一个，你们猜，怎么着？”
“你考了十一名？”
“去去去，我成绩很稳的好么，前十守门员呢。”少女骄傲地仰头，又很快垮了下来，“结果这个表，它是期间限定款，正在我们出成绩的那天全网下架，你说气人不气人！”
少女狠狠拍着杂志页：“爱丽诺这个模特太讨厌了，要不是他长得太好看了，我哪里会看到这么小众的腕表！”
吴枢星不着痕迹地看过去，意外的，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闯入视线。杂志画面里，模特扬着头，眼睛遥遥望向前方，将背后深邃的星空和球体形指针映在瞳孔上，双手交错时像飞鸟收敛翅膀，腕骨处钻光闪耀的女士腕表成为视觉的中心。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似乎见过这个广告图——在第一次见到刘柯故的那个晚上，不经意间曾见过半张眼落星光的大屏广告。
“如果早一点抬头，是不是就能完整见到那张毫无瑕疵的美颜？”吴枢星遗憾地想。
前排角落的女生们还在讨论。
“爱丽诺也太会请模特了吧，上期是女神苏雅文，这期男模原地起飞！”
“就是就是，脸也太好看了，无死角！”
“他叫什么？我要回去搜搜大图。”
“刘柯故，圈内花名柯柯，我有关注的姐姐发过他的无修照，真人也超帅的，跟国外那种脸都凹下去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就想看女神和他站在一起，呜呜呜，一款女表，一款男表，想给我爸妈买。”这个姑娘是个黑洞，瞬间把其他人的兴致灭了。
围成一团的少女们兴趣缺缺地散了，杂志也被收进抽屉。
姑娘不满地拍拍桌子：“我爸妈很配的好么，戴戴表怎么了，你们都不送礼物给爸妈的吗？”
拿杂志的少女白了她一眼：“想想我爸的啤酒肚，我宁愿左手戴一只，右手戴一只。”
“我爸也是，明明也不胖，就是油腻腻的，我妈老嫌他。”
“我妈也嫌我爸，但是是嫌他秃。”
女生们的话题拐了个弯。
吴枢星将注意力从女生圈子收回来，尖着耳朵去听男生们的聊天。
男生们聊篮球，聊球鞋，聊最近哪个模特身材好，聊新出的地下偶像组合，学校的女生们随便挑一个都得品头论足一番，说到女老师口气也不怎么好。
一个说：“学校就是偏心，轮到我们全是老家伙，一个养眼的都看不到。”
另一个应和着：“只能自认倒霉呗，想看漂亮的，下课去隔壁五班，语数外音体美，□□啊。”
“傻缺，还去五班，五班那个狗腿子班长防其他班跟防色狼似的，没意思，要我说，我们可以早上早点去操场，有消息说每天都有好几个女老师晨跑，穿得超性感。”
“那种看多几次就没意思啦，还是要看美江，温柔可爱理想型啊。”这个应该是指美术组的小江老师。
“嘘嘘嘘，你们别提那个字，上次有个人就是不知道说了什么，被提子整得很惨。”
前面那人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谁跟他什么关系呢。”
“别说了，我可不想惹他。”
男生小团体也散了。
伴着上课铃响，在外面逗留的学生都进了教室。吴枢星看了到抱着篮球匆匆跑进来的肖提，肖提也注意到了老师的视线，抛了个心照不宣的媚眼。
吴枢星清清嗓子，待窃窃私语的学生都收了嘴，才朗声宣布：“上课！同学们好！”
“老师好——”
“今天我们续接上一次的进度，继续欣赏童话芭蕾舞剧《碧翠丝波特的故事》。”
“好耶！”胆子大的学生开心得鼓掌。
吴枢星抬手压了压，继续说：“还是老规矩，赏析课结束后，每个人写一份两百字的鉴赏心得，下周课前音乐委员收齐了交给我。”
“唉——”兴奋的人漏了气。
学生的情绪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吴枢星被逗笑了，摇着头打开视频课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花体大字：
《碧翠丝波特的故事》——愿每一个人像彼得兔一样，始终一心一意走自己的路，独立自主，自食其力地茁壮成长。
“我记得你们已经看完彼得兔那段了，让我想想具体到哪儿……”吴老师看了一眼备忘录，把进度条拖好，顺便看了视频剩余时间，发现不够放一节课的，手上利落地点击播放，心里琢磨要加点什么课外知识把时间填上。
高中音乐课嘛，老师的自主权还是很大的。随着音乐响起，吴枢星侧着身体靠在讲台上，跟着同学们一起看视频。
色彩鲜艳的树林中，戴着可爱蓝帽子的鸭妈妈正一摇一摆，俏皮地扭动着。她优雅地扇动翅膀，脖子上围着的红披巾跟着跳动起来，蓬松的纱裙一抖一抖，几条白色的羽毛从中间飞出来。
几个男生指着投影屏搞怪道：“鸭鸭你的羽绒服掉毛啦！”
一些学生窃笑起来。
吴枢星跟着露出点笑意，举手示意同学们安静。
音乐变得俏皮起来，鸭妈妈转着圈儿，凑到毛手毛脚的绅士面前。绅士起先用报纸遮着脸，只露出两个毛茸茸的大耳朵，随着音乐节奏不断变快，鸭妈妈好奇地从下往上探看着，绅士猛地放下了报纸。
“嚯，狐狸！”
又有个女学生不禁喊出来：“老师，和你好像！”
全班学生哄堂大笑。
女生顿时脸烧得通红，梗着脖子嘴硬：“我又没说错，都穿西装嘛！”
笑得更大声了。
吴枢星好脾气地回复：“我可没穿三件套啊，也没大耳朵大尾巴。”又拍拍黑板，提高了声音，“安静看啊，下次要换别的了。”
“哎！”
视频里，狐狸绅士彬彬有礼地引着鸭妈妈来到破旧的棚子，骗走了鸭妈妈的蛋，得意地甩着大尾巴，将香料投进锅子。
吴枢星还想跟前排同学调侃两句狐狸的毛尾巴呢，一抬头，就见到熟悉的半秃顶圆脑袋出现在教室后门的观察窗。见秃知人，这是教导主任。
吴枢星不慌不忙，打开激光笔，在狐狸绅士身上划了一个圈，清清嗓子：“同学们，虽然狐狸是由男舞者饰演的，但不是说，因为它是男性角色，才由男生演绎。我们通常要分析他们的舞蹈动作，很明显的区别点在于，狐狸是没有立脚尖的，迈步和抬手，都能感受到大开大合的男士的风范。再看另一位鸭子女士……”
目光瞥过去，就见那个圆脑袋满意地点点头，从观察窗消失了。
吴枢星关掉激光笔，正要松口气，眼角余光一瞥，瞅到坐在窗边的同学背挺得笔直，两眼炯炯有神，一副正听数学大课的认真模样。
他敏锐地察觉不对，再一细看，从窗外的树丛里发现一个不和谐的黑影。
喜欢一楼巡查，身法鬼魅似忍者，是副校长！
吴枢星脑中警报拉响，额头冒出两滴冷汗，连忙手一指屏幕，把话说完：“鸭子女士是垫了足尖的，这让她的动作比狐狸绅士更加轻灵优雅。再来看这段合舞……”
窗外的黑影消失了。“合舞”后面没了下文。
坐在窗边的同学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儿垮成烂泥。吴枢星嘴角抽了一下，不禁感叹这几位敢于靠窗的勇士，那眼神儿连“忍者”都要自愧不如。
班上同学躁动起来，有人小声的骂：“连节音乐课都要搞突袭，秃主任真是闲得慌！”教导主任姓图，卫生纪律一手抓，学生仇恨值拉满，荣获外号“秃主任”。
——大概没有几个学校的教导主任受在职学生喜爱。
——就连任课老师，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被突击检查扣绩效。比如吴枢星。
吴枢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们继续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