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周五，适宜放假。

吴枢星一踏进学校大门，就听到学生们正热烈讨论今天下午去哪里玩，热热闹闹，好像上午的半天课是魔术师手里的兔子一变就没，回到教室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

“吴老师，早啊！”正在打扫树叶的清洁工吴姐大嗓门地招呼。

吴枢星散漫的思绪收回了些，温和地打招呼：“吴姐，早安。”

四中面积大，又不差钱，学校奢侈地划了很大一片地方种树造花园，空气环境相当好。缺点是每天的落叶量也相当恐怖，靠白嫖学生的劳动力完全不够，必须请专门的清洁工打扫。

吴姐的工龄比吴枢星还早，每天就扫大门口这一段路，几乎每个老师都得从她面前经过，她还都能唠上两句。学校姓吴的老师少，她对本家人格外上心。

“吴老师今天来得有点晚哦，是不是晚上约会去啦？”

吴枢星没有接她的话：“我刚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学生把冰淇淋洒地上了，吴姐要不要去看看。”

吴姐当即抓着工具往正大门走，嘴里念念叨叨：“唉哟嘞，大冷天的，吃冰淇淋也不怕冻坏肚子哦。”

吴枢星将她横在路上的垃圾推车推到路边，朝音乐楼走去。

“吴老师！”“吴老师好！”“吴老师今天也帅哦！”

路上碰到的学生叽叽喳喳，吴枢星一一点头打招呼，对小男生小女生们转过头的窃窃私语就当没听见。

“吴老师早上好！今天的音乐课能不能轻松一点呀，下午就放假啦，上午你就抬抬手，放过去嘛？”这是二年级六班的音乐委员，叫肖提，是个诸事不怕的性子。

吴枢星脸上的笑容不变，说出的话模棱两可：“是你们放假，我又不放假。”

“哎呀，吴老师别这么无情嘛，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最适合悠悠闲闲看个电影之类的，你再考虑一下嘛。吴老师~”

吴枢星被一米七几的猛男的撒娇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眼角的余光瞥向四周，看到好几个一脸兴奋地拉着朋友说小话的女生，莫名觉得她们讨论的不是什么适合大男人听的话题。

“吴老师哎，吴老师呀，吴老师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群住校的孩子？”

吴枢星被吵得头疼。

眼看就要走到岔路口，吴枢星想了一下教学安排，委婉地提醒：“你们班应该不用赶教学进度。”

男生夸张地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动作，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老师的袖子。

周围跟了一路的几个女生遗憾地拐向前往教学楼的道路。

高中嘛，通常音乐课的存在感不高，音乐老师在不学特长的学生眼里，和半个陌生人没区别，好多学校的学生读完三年书，回过头来，甚至不记得有没有上过音乐课、音乐老师姓甚名谁！

四中的音乐老师也有过这样一段尴尬时期，但校方觉得这样不行，借着大力发展学生社团的机会，请来好几位颜值水平都在线的教师，学生们的兴致立马高了。

就比如肖提，学大提琴的男生，每次来音乐楼，不是给女老师送朵花，就是去翻男老师的零食柜，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一进办公室，吴枢星就看到了办公桌上放着的包子和豆浆，邻座的老师已经来了，正拿着茶具烧水，听到声音便抬了头：“小吴，难得有一天你来得比我晚啊，路上被学生缠住了？”

“王老师料事如神啊，我被那个学大提琴的小子歪缠了一路，刚得个清净。”

“那个学生挺喜欢围着你们的，年轻人受欢迎是好事，正好让我躲躲清净。”王老师快四十岁了，是在四中任教时间最长的音乐老师，现在担着音乐组组长的位子，经常得帮几个年轻人收拾摊子。

吴枢星放好东西，收拾完桌面，王老师的开水也烧好了，他便拿自己的杯子去蹭了杯上好绿茶，回来拆早点。包子对半掰开，内里油汪汪的肉汤争先恐后往外冒，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都是鲜肉包的香。

“王老师，今天又吃大肉包呀，等下隔壁又会来投诉。”人未露头，声音先至。这个嗓门比较大的年轻老师姓江，钢琴专业出身，占了早来一年的便宜，和隔壁美术组的江老师并称大小江。

王老师捧着茶杯乐呵呵地笑：“大江啊，今天来得早啊。”

高挑的女老师风一样卷进办公室：“王老师早，吴老师早！王老师今天也救了我的胃呢！”

王老师笑得眯起眼。

音乐楼是一幢四层小楼，红砖墙、矮矮的围廊、老式的外推玻璃窗，爬山虎攀上了废弃的电线杆，占据了半面侧墙。这栋楼本来是工厂的宿舍，工厂倒闭了，小楼跟着地皮一起给了学校，学校将其内部改了改，划给了当时还默默无名的音乐组。

这里环境不错，周围有一小片红树林与水道的造景，但学生们不爱冬春的潮湿和夏秋的蚊虫，除了上课和社团活动外并不爱来。小楼便安静地待在学校的角落里，晚上偶尔亮起一两格温黄的灯光，被学生戏称为旧时的遗物。

从顶楼的音乐组办公室可以看到大半个学校的风景，还有远处苍翠的山脉和一角江景。吃着早点，喝着茶，再看一看教学楼的灯光和更远的绿意，谁会不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随着教学楼早读铃响起，音乐办公室的最后一个老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人还没站稳，撑着桌子就问：“王、王老师，还有早餐吃吗？”

王老师从保温包里单独提了一袋杂粮馒头出来。

年轻女老师松了口气，脚一软，摊在椅子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大江老师吃着肉包喝着茶，长吁一口气，脸上带着梦幻的笑容：“啊，肉肉真好吃。”举着包子摇一摇，“莉莉真的不来一口吗？”

黎莉伸长手去吴枢星的桌子上抽纸巾：“大江老师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减肥呢。”

“好啦，都快点吃，等下要上课了。”王老师自认作为最年长者，有义务让下面的每个年轻老师好好吃饭，只要家里做了方便携带的早点，都会给办公室里其他人带一份。但王老师也立了规矩，如果早读铃响了人还没到，就算迟到，迟到的人自己解决早餐吧！

作为办公室唯一的男教师，王老师对吴枢星相当偏爱，每次带包子都会多给两个，排课表时也委以重任：星期五一上午都是课。

四中的排课也很有意思，基于寄宿制，学生的周休改成了每两周休息两天半，星期五上午的课都排得比较轻松，不放假的时候，周五下午会组织自习或者考试，周六周日主科老师自由排课，但会在下午留出时间给社团活动。

音美两科老师不多，也不要求按点考勤，办公室一个人都看不到也是常有的事，但一到周五，两个办公室都满员，尤其刘柯故，课最多，走得最晚！

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偏爱呢。

按照学校的时间安排，早读铃响后，学生会照例进行二十分钟的自由晨读，之后有十分钟休息时间，再正式开始第一堂课。吴枢星第一个吃完早餐，看表觉得时间足够，就走到大门边的全身镜检查仪容仪表。

“对了，吴老师，二年级那个学大提琴的宋提，他们班是你带的吗？”大江老师问。

吴枢星点头：“是的，六班，大江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大江老师指着黎莉：“不是我，是莉莉，昨天跟我说班上的孩子说有什么事。”

黎莉马上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麻烦吴老师的。”

大江老师对吴枢星耸耸肩，吃早餐去了。

吴枢星看黎莉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平静地收回视线，内心毫无波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教室了。”

王老师呵呵笑着挥挥手：“你快去吧，别迟到。”

老房子的隔音不怎么好，吴枢星刚出办公室门，就听到黎莉细声细气地嗔怪道：“江老师，女孩子间的八卦听听就行啦，干嘛扯上吴老师呀。”

大江老师不客气地回道：“是八卦就说清楚嘛，我还以为学生出了什么事呢。下次是八卦就别说啦，我不爱听，宋提只是我社团的学生。”

“大江老师别生气，是我没把事情说清楚，我下次不会啦。”

后面还说了什么就听不清了，但能肯定的是，除非王老师开口控场，这两人能从刚入职起翻对方旧账。

音乐组一共就四个老师，除开组长王老师，还剩下三个年轻人，再把唯一的男老师除掉，两个年轻女老师还要相互挖挖坑。大江老师秀美食秀琴技，黎莉跟着就要在朋友圈晒衣服晒健身房美照，主打的就是我要比你优秀。

每到这时候，吴枢星就默默怀念刚入职的那两年。那会儿老教师多，女老师们凑在一起计划退休后去哪里旅游，男老师们勾肩搭背约着下班去喝酒，作为唯一的年轻人虽然工作多，但是不用想事情，气氛好得不得了。

后来调岗的调岗，离职的离职，年轻教师来了又走。吴枢星想：“不知不觉，我也从小吴熬成了吴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