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无数迷离的漩涡在天际睁着眼，就像耶律皓南的十二煞天门带给人的感觉。

恐惧。

那是它们共有的名字。

燃烧，阵中燃烧着不息的野火。

青年咳了一声，咽不下的血水沿嘴角溢下。

幻境依旧在时刻变化，满目疮痍。血海百里、朽木丛生。空中不时微弱电流窜过，紫蓝双色的。

阵心范围在缩小，很快要抵达中央。

耶律皓南身在其中。在不久前，他被天门反噬，直拖进来，动弹不得。他已四肢僵木麻痹，看不见的丝线将他束缚。

再过不久，这份麻痹将传递到大脑。

然后，整个世界彻底结束。

他倚靠在一块焦臭的，被劈成黑色的枯木上，墨发倾散如瀑，薄唇沾血冷艳。

爆破声频频。

这是耶律皓南支撑不住幻境的运行，索性任它坍塌。他靠在那，双目似睁非睁，溯风拂起散乱的墨发，于红尘诀别。

他望着不存在的地方，眼睛快阖上了。真的要结束了。

“皓南——”

像幻听一样，耳旁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那么小声，像天边劈开的一道光。

耶律皓南头未抬，睫毛弧度固定。

他知道是幻听。

这样的幻听，在没开阵时，他就已经遭遇过很多很多次。

“皓南——”

声线重复，依旧是她的声音。

宛如天地初始的那一劈，轻而易举渗入他的心脏。

耶律皓南自嘲的牵起嘴角。

幻听罢了。

“皓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传到他面前。

伴随声音的，还有一双沾满血垢的军靴。那靴子很小，因为主人的脚很小。耶律皓南目光定格在那，长睫撩起。

却于一只清亮的星眸对上了。

像哗啦啦下了场火雨，无数的炎之蝴蝶在她身后掀动翅膀。

她背着结了穗的短棍，流苏七彩。

刘海湿漉漉的，被汗浸透。

那些火光落在她的指尖、鼻尖、身侧、它们飞快的坠落。像一场勇敢、孤注一掷却又永不可能说出口的心动。

耶律皓南眼不敢眨，他嘴唇微颤。

幻觉吗？

再一次？

耶律皓南甚至无法抬起手去确认。

他也不敢确认！

小姑娘的脸上很多很多血，那些血已经滴到她下颌。她的右眼清亮如昔，左眼呢？可是左眼呢！那从额际滚下的黑色浓血，直染的那左眼睫毛湿透了，失去往日全部神采！

耶律皓南仰首。

看小姑娘的高马尾被火吞了很多，它们是参差不齐的，长长短短的，活像炸了毛的小狗。身上的甲也破破烂烂的。

她就那么撑膝在他面前，沾满粘稠的小手轻轻放在他颊上，很轻很轻的放着。

耶律皓南视线里是她微抿的嘴角，他感受到她的体温！小姑娘不是幻觉！她再次从她的世界闯进来，宛如流星划破苍穹！

耶律皓南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个女孩子，目光怔怔，心脏像被什么猛地攥住了，失重、酸涩、痛楚的不成个样子……可他连心都没有了，到底是用什么在为她跳动呢？

耶律皓南喉头宛如一团湿棉花堵住，他张了张唇，凝视她染血的左瞳。“你的左眼呢。”他的声线微微发颤。

排风回以一笑。

这个笑让耶律皓南愣神，但心中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你来这干什么？”

排风持续冲他微笑，睫毛很重，根本无法眨动。

“你来这干什么，疯了是不是？”耶律皓南喃喃自问。开始还算正常，到最后，他猛地瞪向她，声线提高。“我问你话呢！你来这做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是哪吗？你敢来！”

“还不滚出去！”

青年发了疯般的指控，吐出的话也乱了语序。耶律皓南早虚弱到极限，但凡有口气，他会即刻将她扔出去！

可惜。

没有。

比冰针更恐怖的冰寒刺入脑髓。

耶律皓南眼不敢眨，他被眼前幻境一样凝结而成的少女逼疯了。

可她不是幻境！

不！

排风回望着他，嘴角有很明快的笑意。

阵中火光伴了燃烧的声音，于阵外的大雪静飞化作两个冷和热的世界。

在这里，在火中，只有他们两人。

不！不！

耶律皓南陡然心思百转，这里她不能来。

他不要她一起死在这！她那么光明！她以后还要嫁人！像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她该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然后去过她纯粹热烈的人生！

他不允许她也在这！

耶律皓南思付着，眉眼勾勒出深浓红意。

排风不闪不避的看着他，他身上的甲同样没一块好的地方，淡白内衫凌乱染血，他的脸在火光和爆炸声中显得狰狞、惊人的偏执。

排风看了他许久，用一只眼睛。

她的左眼在入阵时被爆破的石子划伤，不出意外，是瞎了。她一直看着他，青年仓惶的呼吸在她脸上起伏。天边，是耀目又惊恐的漩涡和火。

排风在阵中找了他很久，很久。如今，才寻到他，走到他面前。

下一秒，她展开臂，潮水涌向沙滩般轻环抱他，控制他发抖的幅度。

“我不会走。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走。”少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用她的全部体温去温暖他。

“我让你滚出去不懂吗？”

“你不要头脑发热好不好？我对你全是利用明白吗！”耶律皓南无法回抱她，他的手已失去全部力气。再过不久，他会和这个阵一起消失……可是她在这里，他不能让她被一起卷走！

“没有头脑发热啊，利用也没关系。我就是纯纯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小姑娘上扬的声线在他耳边。

说话气息带来一阵让人颤栗的心痛。

耶律皓南滞住，紧跟着眉眼透出更疯狂的偏执。“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会下地狱的！你在这能起什么作用？”

除了白给一条命，已于事无补！他是活该！可她不是！！

“我是啊！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我这样没脑子也挺好。”排风小声埋怨的。

耶律皓南看不见她的脸。

他突然想看她在这样抱怨时，是怎样的神情？会不会是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噘噘的？

耶律皓南猝然阖上目，眼眶殷红似血。

小姑娘的话还在他耳边继续。“你是十恶不赦也好，无可救药也罢，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无□□回也好，十八层地狱也罢，我都会陪你一起。”

不就是下地狱吗？

她会越过她的底线，与他共同背负罪孽。所有灾逆苦楚她帮他分担一半，没什么好怕的。

排风也知道。

这一世他们可能没未来了，可那又怎样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她对他的最高礼赞。

她不要他再一人走接下来的路。

她清楚他做了很多错事，哪怕是她，也无法违背良心任他继续灭世。

可她还是不想放他一人。

他和她之间缺的从不是缘分，是勇气和决心。刘皓南，谁都可以离开你。但我不会，我杨排风说不会，就绝不会！

耶律皓南咬牙，心口悸动的无法停止。“就算你不肯走，我也不会要你的。我恨你们杨家人知道吗，我同样恨你！”因为剧烈的心疼，那句话他始终藏在喉间，不肯说出。

“我知道。”小姑娘的手微微松开了。

她的脸回到他视野中。

满是血污的。

但她是纯净的，毫无杂质的挚爱。

是他不配。

耶律皓南垂目敛睫。

快走吧，以后不要再喜欢他这种没心的人了。

灼烧感越来越近，伸手处的空气被高温呈现出扭曲的姿态。

排风回首。

那是一群金色火芒，像白日的太阳一样明亮璀璨。它轰烈！无坚不摧的吞没了眼前一切能看见的。

“走啊，来不及了！”耶律皓南目呲欲裂！他发抖、震惊、甚至是愤怒！黑色瞳孔中燃烧着比火更炽烈的焰芒，又有冰冷的悲伤、绝望。

排风转回视线，念叨着。好可惜啊，早知道把那个香袋带来了。

直到那圈金色火舌猛扑来的同时，排风将面前的青年轻轻抱住，以她的背部，挡去火势的全部攻击。

正如再狭小的树缝，也会被月色拥抱。

耶律皓南睁大血红的眸听到小姑娘告诉他的那三个字……整个世界，轰！金光四溢，归于浓浓尘烟。

【正文完】2024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