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清明

话说两头，且说黛玉回了林府，自此安心养病。林稹感念林如海的恩德，又怜惜族妹孤苦见欺，时常买好玩的、好吃的，逗她开心。

住在忠毅侯府的吉惠甫每三日就来请脉，又循着骆湖山给的药膳方子，给黛玉调理身子。过了十来日，余毒清除，黛玉身子也好了很多，每日正常起居，不再昏昏欲睡。

吉惠甫道：“林姑娘体内‘莲华’之毒已拔除，但底子还是亏损了，四肢无力，肌骨颓软。从今日起，当多走动。早起、饭后、午间百步走，有助于肌体恢复。”

蒋嬷嬷和紫鹃都仔细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又过了几日，正是清明时分，朝廷也予了三日假期。林稹派人来道：“这几日京中之人纷纷出城踏青、赏游春景。妹妹身子大安了，不如也出去走动走动？”

黛玉应了。紫鹃和雪雁也兴高采烈的，她们原在贾府，规矩重、束缚多，两人到底还是孩子，想着能出去游玩，别提有多兴奋了。

出行前一夜，两人还在清点要带的东西。杌椅铺盖、秋千凳绳、纸鸢线轴、点心茶具、各色果品……竟似要搬家一般。

蒋嬷嬷怪道：“这是做什么，我们如今才几人？这么多东西，到时你们别拎不动、叫苦连天的！”

雪雁笑道：“怕什么？燕世子必是要去的，到时央他手下一起提着便是！”

蒋嬷嬷早就不防着燕临了，对他还多有回护起来，听了这话哂道：“哟，还没成亲呢，就使唤起人来！”

紫鹃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况且燕临手下那个龙泉，最爱大包大揽的，到时一看姑娘们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焉有不帮忙之理？不过她嘴上没有说出来，低头整着东西，暗暗偷笑。

黛玉正翻着林稹送来的《枕溪诗话》，随口道：“事事指着别人，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若人不去，你们带着这一堆东西，岂不是步履维艰？再说了，兄长只说了我们要去，又何曾提到别人？”

雪雁打趣道：“哟，姑娘这就心疼姑爷了？！不就是帮着提些东西罢了，庄户人家女婿上门，打水浇地、除草撒种的，比这辛苦百倍呢！媳妇儿又不是白得的！”

黛玉羞恼，作势要拧雪雁的腮，雪雁笑着跑开，道：“姑娘饶了我吧！以后咱姑爷就供起来！”

黛玉到底追不上雪雁，跟蒋嬷嬷告状，道：“嬷嬷，您看她说的是什么？！您老管管她吧！”

蒋嬷嬷道：“还没嫁人呢，就女婿长女婿短的。还庄户人家，偏你懂得多！”

雪雁道：“我本就是庄户人家的女儿嘛！”紫鹃也知道，她家里哥哥是林家庄子上的做工的，她父亲生了大病，花光了家里的钱，兄妹两个这才进了林府。不过她那时年纪小，与兄长感情也不深，这才大大咧咧的。

蒋嬷嬷怕女孩子们吵闹太过，第二日没有精神，赶着她们都歇下了。第二日天还没亮，院子里果然响动起来。

紫鹃和雪雁服侍黛玉洗漱完毕，又用了一些早点。众人提篮挈盒，鱼贯而出，林府的车马早已等候在外。

而燕临果然带着泰阿和龙泉，在积余街候着，与林稹见过礼，一起出得城来。紫鹃和雪雁瞧见了，相视一笑。

不过燕临并非独自前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生得颇为俊朗，同样高头大马的。蒋嬷嬷忖度，这必是忠毅侯的养子，唤作燕航的。

而燕航身后也有一架马车，一旁还有女护卫，为首的正是她们曾经见过的满汀。蒋嬷嬷便多看了两眼。满汀颔首行礼，蒋嬷嬷也微笑回礼。

只听燕临跟林稹寒暄，说带着弟弟和家中女眷一起出游，不想在此偶遇云云。蒋嬷嬷觉得好笑，明明专程侯在此处，说什么偶遇。

此时城中男女，也准备向郊外进发，轮毂相望，热闹非凡。

林稹和燕临骑着马，走在前面，他们说好要去京郊雾灵山郊游。车马出了城，走得便快了许多。燕航要护着女眷去城外的天妃庙，于是护卫也分作两队，各自随主人去了。

待天色晓亮，晨阳初升，一行人等便进入了雾灵山。山间矮雾退去，青山绿水，展露眼前，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山间有几处庄子，其中一处便是忠毅侯家的。燕临过来，请林稹和黛玉歇息赏景。山下一片镜湖，清澈见底，山间飞鸟略过，嘤嘤成韵。

黛玉等人久不见这样的美景，一时左顾右盼，兴致勃勃。燕临打眼瞧着，见她比上次见到时，又精神几分，略觉宽慰。

林稹笑着看了他一眼，心道：族妹与血亲缘分浅了些，若能得夫君爱护，也算终身有靠了。

燕临和林稹走在前头，黛玉由丫头们搀扶着，跟在后面，几人从山庄沿着竹林小道而下，来到湖边。

紫鹃在树下寻到一方大石头，擦干净后，铺上毯子，让黛玉坐下歇息。雪雁煮水烹茶，拿出果盒，将糕点果子分与众人。

燕临寻了个空，悄声问黛玉：“妹妹身上好些了？”

“好多了！”黛玉应道：“你呢？办差累么？”

少有人这么轻声细语地关心燕临，他一听这话，心里比蜜还甜，说道：“不累，比从前在军中简便许多。”

两人这头说着闲话，那头雪雁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功夫，就将煮水的事儿交给了王嬷嬷，自己去湖边玩了。

黛玉执扇遮阳，远远瞧见雪雁拿着渔网兜鱼，笑了起来，道：“这丫头疯了，难怪昨天找细网，原来想着忙活这事呢！”

蒋嬷嬷见她们难得松快，也不拘着她们，由着她们玩。

龙泉也是小孩心性，见雪雁在兜鱼，就有些摩拳擦掌的。燕临看着雪雁手忙脚乱的，于是点头应允让龙泉去帮忙。

这镜湖里的鱼，不过是手掌大的小鱼，灵活得很，实在不好捞。两人大呼小叫，捞了半天，也只有半桶。

紫鹃见了，笑道：“才这么大的鱼，厨娘见了都懒得料理，你捉来干什么，赶紧放了吧！”

雪雁不从，说道：“今儿个金鳞见我们出门不带它，一直在嚎，我便跟它说，给它抓鱼吃，它才让我走了……”

紫鹃笑得直打跌。黛玉也忍俊不禁。金鳞是她们的宝贝，但是雪雁对它格外娇宠些，忙活这老半天，原来是为了讨好金鳞啊！

一会儿功夫，山间又热闹起来。

燕临使了个眼色，泰阿便过去打听，一会儿来报，原来是南安王府的女眷到雾灵山来踏青春游。雾灵山山间这里几处庄子，也分属京城的达官贵人。难怪在这里遇上。

黛玉一听，连忙起身。

林稹和燕临也一并去了，不过他们两个是外男，隔着围幛见了礼，黛玉却是见了王妃、三少奶奶和探春。

王妃知道黛玉和探春这对表姐妹有话要说，略留她们说了几句话，便让她们去了。

探春拉着黛玉坐到山间的凉亭里，仔细打量了一番，问了她的身体。黛玉只说好多了。探春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又素来爽直，竟问道：“何人做的？”

探春也是藩王宫里历经过的，贾府里的明争暗斗她也非常清楚，虽不知道是中毒，但皇帝让黛玉临出嫁前，去了林家旧宅，由族兄发嫁，必是贾家出了大问题。

黛玉叹气，道：“如今说这些做什么。府里头，老太太、凤姐姐、还有几位姐妹，对我是真心的，这就够了！”

探春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王夫人的手笔。王夫人本就不喜黛玉，不愿意她与宝玉亲近，这一点探春是知道的。

可是王夫人为何铤而走险，对黛玉下狠手呢？贾府真就连这点嫁妆都出不起了么？何况从前林姑父去世时，黛玉是带着大笔资产来贾府的。也管过账的探春对这些也略知一二。

真是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啊！

“一家子骨肉，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探春气道：“要么是惺惺作态，扮个慈悲模样；要么是小肚鸡肠，三瓜两枣也要争个不休，真正能为家里着想的……”

黛玉在心中接道：偏偏过继出去了！黛玉握起探春的手，不欲她再为贾家的事难过。

看到探春身后一个小女孩，三四岁的模样，很是可爱，黛玉便转移话题，问道：“这是谁？”

探春抹了一下脸，招手让小女孩过来，道：“这是我闺女，叫做安姐儿。”又对安姐儿，说：“快叫林姨妈！”

黛玉知道，这个就是藩王幼女了，本是宫人所出，圣上开恩、特许探春养在身边的。于是，黛玉抱过安姐儿，作势亲了一口，逗得安姐儿直笑。

蒋嬷嬷连忙送上一个荷包，黛玉接过，塞到安姐儿手里，安姐儿乖巧地叫了声“林姨妈”，黛玉听得心花怒放，摘了手上的一个猫眼石戒子，送给她玩。

表姐妹两个说些闲话，探春便拐到教孩子的话题上，没想到黛玉听得很认真。探春看了一眼远处的燕临，有心打趣几句，又怕黛玉恼了，便憋笑不言。

黛玉也反应过来，瞪了探春一眼。探春终于忍不住道：“如今林姐姐越发贤惠了，赶明儿也有了闺女，便好教她作诗了！”

黛玉原要啐她，可一看安姐儿这般懂事惹人怜，发现自己确实想要一个女儿，于是撑不住笑了。

姐妹两个说笑一阵，却听见后头一阵喧哗。原来是满汀陪着南安王府的女眷在玩蹴鞠。

黛玉跟着探春过去看，没想到女子也能玩蹴鞠，一时看得眼花缭乱，连连称赞。

探春轻声道：“不仅南安王府里，益阳侯府、粤海将军府里都爱玩儿。”黛玉一听，有些犯了难，她本就身子弱，这些是不大会的。

也不知什么人传的话，待回去的路上，燕临偷偷挤到黛玉身旁，说道：“别怕，以后我教你！”

原著中“探春改革”和“抄检大观园”这两章中，探春对贾府的失望到达了顶点，可是某些版本拍出来的还是姐妹们一团和气，emmmm就很难评。虽然曹公写红楼是千红同哭万艳同悲，但这些女孩子之间性格、看法、行事法则各不相同，也并非没有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