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怜置身在一座有小桥流水的园林里，目之所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不时地有身着青缎衣衫的丫头们往来路过。

视角随着缓缓往一处月洞门移过去，一个婆子伸手拉了一把，视线便定在了一处，婆子说：“小姐今日不可出二门，二门外在买丫头，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丫头是怎么个买法？我想去看看。”

顾影怜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分明是幼年的余江氏，和成年的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同的是此时的余江氏锦衣华服环佩叮当。

“你瞧瞧这院子比煊城城隍庙还气派，那些丫鬟穿得都很光鲜，余江氏打小就生活在这里吗？后来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陆晞见那些丫头身上的衣服很眼熟，就是尤书娴当日穿在身上的那个样式。

隐隐也猜到了余江氏口中的书娴大约就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尤书娴，只是个中曲折尚不分明。

身旁的婆子不肯答应，幼年的余江氏又是个极有主意的，一定要去看看。

最后这个僵局被另一个声音打破了。

“陈嫲嫲，就让映雪去看看吧，今日只买丫头，没有外男在，映雪将来也要操持内宅事务的，让她见识见识没什么不好。”说话的是一位雍容的妇人，眉目与余江氏有几分相似。

映雪？顾影怜想到江映雪可比余江氏这个称呼好听多了，像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余家的江姓媳妇。

江映雪欢快的应了一声，眼前的场景便飞快的转换，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慢些走，女子行不动裙才是大家风范，不可失了体统。”

二门外有一处宽敞的庭院，十几个高矮不一的女孩儿站成了一排，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女人挨个儿打量着。

另一个婆子堆笑讨好道：“听说江大娘要找使唤丫头，我连夜挑了好的来给江大娘过目，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进了府里当差。”

“您看这个，年岁小好教导，又听话又聪明，有江大娘教导将来一定出息，只要三两银子。”

“这个已经十五岁了，要五两银子，手脚麻利什么都会干，买回去直接就能使唤，来日配给府里的小厮还省了一笔外聘的银子不是？”

江映雪不远不近的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又见陈嫲嫲在帮着江大娘挑选丫头，无暇看管自己，西北边的角门也虚掩着。

狡黠地一笑，对身边的丫头说：“萍儿，我们去大门口看一眼。”

身边的丫头江萍儿有些胆怯：“小姐，你要是出了大门我会被打死的。”

“就看一眼，又不出去。”江映雪道。

二人年岁都不大，正是贪玩的年纪，江萍儿也按捺不住，在江映雪的撺掇下溜到了门边。

可还没等探出头去，门被“嘭”地关上了，看门房的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老奴眼尖，小姐若是跑了出去怎么得了？萍儿你这个死丫头怎么照看小姐的，看我不告诉你娘去。”

“是小姐非要来的，我又拦不住。”江萍儿委屈地辩驳。

江映雪的余光瞥见门房里瑟缩着一个小女孩，通过江映雪的目光，顾影怜见这个女孩十分眼熟，正是幼年的尤书娴。

传言果然不错，年幼的尤书娴就是个美人胚子了，余光一撇也忽略不了。

江映雪丢下江萍儿和训斥她的老奴，走进了门房里问：“你是谁？”

“我叫尤七妹。”幼年的尤书娴虽然貌美，却拱背搭肩一副瑟缩的模样。

“你长得真好看，来做我的丫头吧，我给你做新衣裳。”爱美之心有皆有之，任谁看见这张漂亮的脸都想为之装扮。

这时看门房的老奴进来了，“小姐，这个丫头不卖的，那婆子进去跟江大娘谈生意，怕人跑了，放在门房里让我看管一会儿。”

“小姐，我娘说了丫头要挑老实勤快的，长得漂亮没用，还会带坏主子。”江萍儿也挤了进来。

“萍儿虽淘气，这话却是对的，小姐身边的丫头不必太好看，听话贴心就好了。再说了，这个丫头已经有人出价了，身价五十两。够咱们家买一二十个丫头了，江大娘一定不会花这么多钱买一个丫头的。”

“五十两我也有，我自己买下来不就行了？”江映雪固执地说道。

江萍儿见江映雪想买新丫头，连忙把自己的母亲江大娘叫了过来。

“这不是钱的问题。”江大娘还没进门就开口了，她这个管家娘子在年轻的主子面前尚带着几分长辈的威严：“若是小姐的心爱之物，便是五百两老爷和夫人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可是买丫头不一样，一定要清白人家知根知底的人用着才放心。这个丫头我跟婆子打听过了，早就不知道家乡籍贯在哪儿了，转手卖了几次。

只知道上一家被人买了当童养媳，因为容貌出众，婆家人贪钱，就把她卖给…我都不好跟小姐说出口，总之她被别家定下来了，只等送过去钱货两清。”

“被谁家定下来了？只是定了，又还没买下来，我们多出些钱先买了不成吗？”江映雪央求道。

而尤书娴也意识到肉不留在这位善心的小姐身边，她就会被卖到女子闻之色变的的脏地界去，“噗通”跪倒在地哭道：“小姐买了我吧，我以后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牙婆也闻声赶来，恰好听见江映雪的话，若能加价，卖给谁不是卖？

精明如她连忙去凑成这笔生意：“江大娘为府里管家，最重要的不就是遂主子的心意吗？跟江大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自然是要先紧着老主顾。

小姐这么喜欢，我就是失了别家的约也要成全咱们江府的生意是不是？我也不多要，就加个十两，当是给别家失约赔不是。”

看到这一幕，顾影怜和陆晞被甩了出来，原来是余江氏醒了过来，意识又被她自己把控了。

她含含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顾影怜应了一声：“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余江氏“嗯”了一声，不多时呼吸就绵长起来。

“原来她是江家小姐。”陆晞说道，方才看到的一幕跟说书人说起的旧事 是一样的，可是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既然江映雪没死，那尤书娴便枉担了一个杀人的罪名，这个罪名不仅要了她的命，还让她死后被万人唾骂。”

“这主仆二人后来发生了什么？”陆晞看着又睡过去的江映雪道：“我们再去看看吧。”

顾影怜点头。

再进入江映雪的意识里，看见穿戴一新的尤书娴拈花坐在窗边，看起来有些累了，却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直到江映雪的声音响起：“好了，你过来看看。”

一张拈花侍女图出现在眼前，“你看，丹青师父说我的画进步很大，越来越好看了，难道不是因为画中人好看吗？”

陈嫲嫲端着茶进来使唤尤书娴：“江大娘让你去灶上看着小姐的燕窝粥，这里有萍儿伺候就行了。”

尤书娴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陈嫲嫲一边奉茶一边笑说：“小姐果然是读过书的，取的名儿就是不一样，一个丫头不拘叫什么小红、小绿就成了，偏偏取个名儿叫书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千金的闺名，让人不敢使唤了。”

听人夸她的杰作，江映雪开心地捧起茶杯道：“取名字是有讲究的，缺什么补什么。就比如说我五行缺水，虽然姓江还不够，再加一个”雪“字补一补，连我身边的丫头“萍儿”也要帮我补补水。

阿娘和江大娘都说书娴长相狐媚不宜家室，这还不好办吗，取个名字补一补不就行了，知书识礼、温婉娴静，这样不就宜家宜室了？”

“小姐念书比家里的少爷还厉害，若是个男儿必考个状元回来光耀门楣。”陈嫲嫲又道：“只是这书娴跟咱们家签的是死契，也该改江家姓氏表忠诚才好。”

“那可不行，书娴说她的父母家乡都忘了，记事以来总是从这家卖到那家，只有“尤”这个姓一直跟着她，就留给她做念想吧。”

陆晞和顾影怜看到的都是江映雪与尤书娴的日常，确实如说书人所说，江映雪待尤书娴更甚于江萍儿。

不多时，江映雪彻底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匆匆忙忙地梳好头发就要离开，却正好撞上了一位来上头香的老妇。

“余江氏，你昨晚睡在城隍庙里了？你婆婆你相公找了一晚上，家里买米的钱都没有了，你还有闲心在外留宿。”老妇一面说一面伸着脖子往里屋瞧，似乎想看看那屋子里是不是还有别人，特别是男子。

“昨晚错过了宵禁时辰，幸得顾道长留宿。”江映雪有些惊慌地说道，胡乱对顾影怜行了一礼便要走。

顾影怜却将那老妇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对江映雪道：“我说昨日怎么没有上供，既然有难处怎么也不说出来？”

江映雪脸一红：“下次一定给城隍爷爷供上好饭好菜。”

陆晞正吃着一块又香又糯的玉米软糕，听见江映雪的话差点被噎住，“不必了，城隍爷爷消受不起。”

赤锦刚刚做好了饭，听见江映雪的话奇道：“你不是才帮人家浆洗被褥挣了两百文钱吗？吃饭也够几日了吧？”

江映雪闻言眼泪差点都掉下来了，一旁的婆子插话道：“你们是不知道，这小媳妇什么活都干不好，上次胡娘子图便宜让她去洗被褥，结果没洗干净不说，还弄破两件，被水冲走一件，就这还想要工钱？也是胡娘子善良，不要她赔钱。”

天色大亮，陆续有香客来进香，听了这些闲话哪有不接口的，“可不是，她的婆婆还时常跟我抱怨这儿个媳妇哪里是给人当媳妇的，根本就是来进宫当娘娘的。余家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本分又聪明，就是命运不济，功名考不上不说，娶个娘子吧一点都不会持家。”

“嗨，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你是不知道……”几个闲人压低了声音开始念叨。

江映雪听着闲言碎语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剩大颗的泪珠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