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刘应水带来的所有问题，凌霄总算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显露出坐立不安神情的江冥蝉身上。不带任何情绪最单纯的注目也依旧让江冥蝉浑身一震。

“许久不见。看到杜大侠还是一切如旧，江某深感快慰。”江冥蝉抱拳，下意识从嘴中冒出了礼节性的问候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度邪大侠之间的称呼比厚脸皮的刘应水还要生疏，想要改口却又已经失去了机会，只能若无所觉保留了生疏的称呼。

凌霄不欲在问候上浪费太多时间，因此直切要点：“你现在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站在我身前了？”

他与最初相见之时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傲慢已经大不相同。至少凌霄此刻在江冥蝉眼中看到了漫天洁白的积雪，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度邪大侠。他真真正正立于人间，再没有目空一切。无视从他身边走过的所有存在。

江冥蝉抬眸，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认为我已经做到了。”

“那就下山吧。”凌霄转身，将登雪亭的影子抛在了身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这里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而凌霄也并不认为自己和江冥蝉之间有什么需要花费时间叙旧的事情。度邪大侠确实为对方的转变感到了几分欣慰，但也只是他们之间建立平等交流的第一步而已。想要探索自己未来的人生旅途究竟去往何处，究竟意欲何为，江冥蝉还有很漫长的道路需要前行。

他所需要的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度邪大侠只是一个契机，无法承担更重的责任。

江冥蝉没能掩饰住自己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迈着相对轻快的步伐跟上了凌霄的脚步。

山脚下热热闹闹准备欢庆活动的快乐氛围总算将他们一行人从寒冷的雪场拉回了嘈杂且真实的人间。凌霄与一株株争奇斗艳的雪百合擦肩而过，最终还是忍不住在其中一株面前停了下来。

雪百合洁白如雪不掺染任何污浊的色泽定是冯舞清喜爱异常的颜色，她正欲从自己怀中掏出钱包付钱，将盆栽买下送给冯舞清，江冥蝉便已经提前将自己的银子扔在了商贩手中。金属的重量一入手，商贩的脸上就因为其远远超出商品价格扬起了真诚而殷勤的笑容：“这位女侠看中了哪几株？我这就给您包好！”

凌霄自然不会让江冥蝉将钱收回，断了商贩正常的财路。她没有放回自己的钱包，向江冥蝉解释道：“我是在为舞清和云光她们挑花，算完账我将钱还给你吧。”

“那岂不是正好？就当是我给玄一派几位的见面礼了。毕竟江云天和江云光是我的血亲，送她们些礼物也很正常。”江冥蝉满不在意又扔出好几块银子，“我全包了。杜小姐、冯小姐和这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江云章这个对他而言无关人士的名字。再次不经意间将自己的旧毛病暴露在度邪大侠眼中，使得江冥蝉分外心虚，望着神游天外的江云章的眼神也逐渐开始变化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云章在心中冷哼一声，还是给了这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家伙一个提醒：“我是林云章。”说完便开始挑花起来。反正江冥蝉的钱不用白不用，明明记得江家姐妹的所在也不知道多准备些除了花朵以外给她们的赠礼。若不是度邪大侠想着玄一派的姐妹们，这家伙岂不是要完全无视江家姐妹的存在？

江云章又在心里狠狠地瞪了江冥蝉几眼，随后将自己的注意力全身心放在了雪百合身上。度邪大侠如此注意雪百合，说明她本人也被这抹奇特的色泽所吸引，或许作为同位体的杜凌霄也会喜欢这样的花朵。他可以用眼睛牢牢记忆下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风采，回去就画下来放到自己的画册中。

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主人如愿送出手的，为凌霄而创作的画册，江云章已经攒到快要填满一整个房间，并由于总是想向杜凌霄分享美好事物而源源不断地增加中。

江冥蝉的眼中这才流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冯小姐和林云章都来挑一株自己喜欢的带走吧。剩下的我会到时候命人送到玄一医馆去。”

听到玄一医馆的名字，摆摊的商贩瞬间连搬盆栽都更有力气了。她本就因为收入而闪烁着光彩的眼眸立刻瞪大，开始招呼两旁的同僚和在身后休息喝茶的同伴们前来帮忙：“您早说是送给度邪大侠的啊！快快快，你们几个都过来！度邪大侠的花，可要包好了！”

原本正在喝茶谈天的几人在听到她的话语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窝蜂围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忙整理。

而收钱的商贩此刻则是开始认真计算自己商品的数量和价格，她神情认真将多出的那一部分整理好，用劳动者粗糙带着薄茧的手将其还给了江冥蝉：“若是送给度邪大侠的礼物，我可绝不能多收您的钱了。都是多亏了度邪大侠才让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回了家，我可不会忘记这件事情。”

正在清理土渣的帮工也抬头应和了一声：“是啊，席婶家的雪时也是度邪大侠救回来的。她可真厉害啊。”

见对方如此发言，江冥蝉便没有推脱，下意识伸手去取退回来的银钱，却不料中途被凌霄的手所拦截。凌霄将一部分碎银重新拨回了商贩的手心，一只手将银子还给江冥蝉，而另一只手则是将商贩的手推了回去：“话虽如此，倒也不可能让你们自己贴钱给玄一派送花。”

她一眼就看出了中年女子在算账时故意少算了不少，还给江冥蝉的银子分明比理应的数额还要再多上了几分。而花钱向来不看数字懒得计算的江冥蝉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见别人退回银钱也不疑有他。

第一次遇到别人非要给自己送银子，连钱都花不出去这种离谱情况的江冥蝉浑身一震，连忙附和凌霄的话语：“是啊，要送给玄一派的花怎么能让你们亏钱。那岂不是我连送礼都无法安心了？”

见两人坚持，商贩这才收起了碎银，不再推辞，转身将冯舞清和江云章已经挑选好的花株送到了二人身前。

江冥蝉在凌霄带着笑意的目光下掂量着钱包松了口气。意识到凌霄正在注视自己，他连忙语气匆忙为自己辩解：“我可真没想到可能会坑她的钱！”他忍不住揪了下自己的头发，浑身耀眼的银饰发出细碎声响：“这都什么事啊……”

偏偏还是在凌霄眼前。又是帐没算清又是买花不付钱。偏偏他还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会察觉此事，因为他向来没有事后算账的习惯，身上的钱袋空了就再装满便好。若是多拿了中年商贩的钱财，后续也做不到查账复盘，知晓后补救还钱。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凌霄嘴角上翘，“我只是感叹一下你的变化而已。”

江冥蝉动作僵硬将手臂放了回去，没有再言语。

而一旁的冯舞清则是单纯在为凌霄看到花时会想起自己而高兴。她丝毫不在意付钱的究竟是谁，凭借自己优秀的感知很快就挑选好了凌霄第一眼看到的那株雪百合。她心满意足抱着花株，脸上是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的笑意。

凌霄见冯舞清连黯淡的红眸都好似染上了喜色，很快注意力便从江冥蝉身上转移：“这算是补足了那朵假花吧。只是到底不是由我支付，转天我再送你别的花好了。”

她和江冥蝉都不缺这笔买花的钱，作为度邪大侠的朋友，凌霄认为自己不需要再推辞他的好意。改日送还价格相仿的礼品便好。

“有这株雪百合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冯舞清语气愉快地说道，“这可是能让大师姐第一反应联想到我的花……”

“足够你在云光面前炫耀许久了？”凌霄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冯舞清到底无法彻底改变坏习惯，总是想要亲眼看看旁人复杂多变的情绪颜色。

“没错。”冯舞清干脆地承认道，“还能让小兰溪露出向往的颜色，一举多得。一次可以欣赏起三四种纯净的颜色。”

“那你现在的颜色呢？”凌霄走在她身边，抱着属于自己的那盆雪百合，不经意间问道。

“……如果我能看到的话，一定也是十分雀跃的颜色吧。”冯舞清停顿了些许才回答道，“不过就算我自己看不到，大师姐也已经看到了吧？”

“是啊。”凌霄点头，“我已经看到了。”

她已经看到了冯舞清在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里，如何享受自己未来的人生。没有现实与真实的拘束和执念，没有肉眼带来的苦痛，没有肮脏世界带来的迟疑和自我放逐。

“既然舞清已经有了花，那改天送雨林一只信鸽好了。”凌霄认真地清点自己的礼物清单，“明济的茶、云光兰溪小辈们的布偶、云天的字帖、甄……”

凌霄及时咽下了后面的字句，没让自己将这个名字完整念出。

甄令潇在这个时刻并不是能与她把酒言欢，并肩而立的同伴。而是协助刘应水的杀手。她不能因为此刻感受到的快乐混淆甄令潇之间的概念。这是对她所有认识的甄令潇的不尊重。

“我的字帖？”前来迎接几人，带着几分沙哑的成熟女声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响起，“没想到我们大师姐即便事物繁忙也都没忘了我的存在，真是令人高兴。”

“那就请大师姐亲自为我提上几笔吧。”前来迎接凌霄的女子冲着她展颜，脸上浮现出自然的笑意，“就写‘稳妥为上，泰然处之’好了。”

“正好贴在小光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