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早就考虑好了如何应对雪场的问题。

刘应水在令峰带来的许多变化逃不过居住在令峰上山民们的视线，席雪时早在联系上玄一派江家姐妹的第一时间便将过去曾发生在令峰雪场上的事情告知了她们。由于灵水教在令峰当地经营医馆渐渐恢复的好名声，产生了怀疑的席雪时只能暂时将自己的疑惑压在心头，直到遇上救助了自己性命的度邪大侠所处的门派，她才将这份怀疑与信任一同托付。

这使得玄一派拥有了足够的时间开始思索分析令峰的雪场。

而向来知晓灵水教在令峰十分活跃的江冥蝉本就是为了保护当地民众不被灵水教的实验连累才经常往返令峰。他不清楚刘应水具体做了些什么，所以直接全方位掀翻了灵水教在令峰的统治地位，然后地毯式搜查刘应水曾留在令峰的试验资料。只可惜这些物品早就随着一位名叫林语莲医师的离去被付之一炬，而剩下的一部分则是不知所踪。

江冥蝉一不做二不休摧毁了灵水教除医馆以外的全部据点，连刘应水曾经频繁往来的雪场都翻了个底朝天，更不可能放过对方亲自建造的登雪亭。他的手下确实察觉到了雪场中积雪的细微变化，但并不知晓刘应水要这些特质的雪究竟有什么用途。

他将刘应水邀请回令峰之后，果不其然注意到灵水教的人员开始频繁进出雪场，因此他直接将重逢地点安排在了登雪亭，只等着为度邪大侠报仇的同时从刘应水口中撬出积雪的用途。好彻底还令峰的居民们一片洁白的雪地。

被提醒了雪地有异的几人将计就计，成功用自己的演技骗出了刘应水的亲自讲解。

冯舞清的眼睛证实这片积雪在某些机关并未启动之时绝对安全无害。而江云章的血则是他自己提出要用来实验以及演戏的必备道具。刘应水的雪场既然从未向他展示过，那么定然能够暂时抑制圣子的血液。他刻意通过这种方式验证雪场的作用，顺便让刘应水更加骄傲，丧失警惕之心。

凌霄很快就发觉刘应水只有在与雪花产生肢体接触时才能掌控雪场的变化。她在目睹过积雪将江云章的血液冻成冰渣，自己亲自向雪花输入内力也得到冰碴之后，基本判断出了雪场中积雪的性质。

令峰的雪场是刘应水借由易灵法研究出来的能量转换媒介，江云章充满活性与内力的血液和自己的内力由于超出了积雪的承受范围，都被转化为了纯粹的能量凝结成冰。而刘应水本人缺乏能量的血液则会让积雪扩散加强他所修行的易灵法，成为他外现且可操控的一部分。

刘应水的傲慢成为了凌霄的自信来源。

因为傲慢，他绝不会想到是江冥蝉对他废弃过一次的雪场做了手脚，也绝不会在意到底是什么契机造成了江冥蝉的改变。他不会考虑聂雨林等人背叛自己转而帮助度邪大侠的可能性，更不会在意席雪时等令峰的普通居民会注意到自己的计谋。他甚至没有考虑过拥有全篇易灵法的度邪大侠究竟会有多么强大。

他永远只活在自己的美妙世界里。

所以被凌霄定住身形败局已定的现在，他也绝不会崩溃求饶或是无法接受现实。

“大师姐！令峰山脚到山腰处的积雪已经全部清理完毕，并且已经开始按照要求给山上洒药粉。清理出来的雪要用叶大夫准备的哪种加强药粉？”江云光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凌霄身后站定。

早在桃正谦收回给江云章的药瓶时，他腰间玉佩的声响就已经被聂雨林所捕捉，通知玄一派的弟子们将全部的人手都投入到清理积雪之中。而飞落在雪松枝头的信鸽则是意味着玄一派弟子们已经完成了山脚处的清理。唯一捕捉到动静的甄令潇被凌霄的点穴耗尽了全部能量，以至于连开口提醒刘应水都无法做到。

“保持原样便可。”凌霄略微思索后回答道，“积雪本身并没有太大威胁，青山准备的基础药粉已经够用。”

随江云光赶来的另外两位弟子无言站在了刘应水的左右，将他牢牢看管了起来，彻底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凌霄低下头俯视刘应水：“接受现实了？”

穿过层层积雪与树叶照射在登雪亭之上的阳光亲昵的蹭过她的衣角，使得站在阳光下的她与坐在阴影中的刘应水不似同一个世界的人。

“接受了。”刘应水已经收回了握着匕首的手掌，保持着被匕首插入心脏的姿态淡定说道，“不过凌霄大侠留我一命是准备做什么？”他皱着眉头用满是伤痕的手掐着自己的下颚，冥思苦想了半天，总算从记忆角落里拖出了快要被他遗忘的事情：“哦，说起来凌霄大侠好像确实有不杀人的传闻。”

“看来运气好连死也死不掉啊。”刘应水真心感叹道。

“这可不一定。”凌霄望着这位继续开始夸赞自己的中年人说道，“等你交代完血水池的牺牲者，将凝海的东西物归原主，研究出血池的完美解决方案，你就可以下去给那些人偿命了。”

“听上去对我来说不算困难……所以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滴血吗？”刘应水尝试讨价还价，“研究别人的血实在是无聊透顶。”

“没有商量的余地。”凌霄不容置疑地说道，随即冲着冯舞清点了点头。

“你到底为什么对大师姐的血液这么执着？”冯舞清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按照凌霄的要求为甄令潇解了穴。

暂时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的甄令潇依旧坐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彻底自暴自弃。

“舞清，你这个问题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让你能看到真实的可能性摆在你面前，你会放弃这个选择吗？”刘应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凌霄大侠的血液近在咫尺，当然就更让人想得到了。”

凌霄不予置评，将视线移动到了江云章身上。

他早已经用叶青山提供的药粉清理完自己周身的积雪，破损的左臂袖管处甚至没能留下任何伤痕。此刻接收到凌霄给的信号，他终于问出了自己在意已久的问题：“关于我的母亲，你还记得多少？”

刘应水疑惑地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奇怪，怎么你在雪场中的回复速度还得到提升了。”

“这个世界本就并非根据你的想法转动，林云章的实力能够进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凌霄抱臂走下登雪亭的栏杆，没有给眼神飘忽的江冥蝉任何眼光，“回答他的问题。”

“不记得了。”刘应水脸色坦然，扭头堪堪避开了江冥蝉呼啸而至的掌风。终于得到凌霄一个眼神的江冥蝉浑身一震，立刻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林语莲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与她相关的私事？她未经我允许改动了实验目标，甚至还让你活了下来。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宽宏大量。”

凌霄叹了口气，不得不亲自开口将这句话翻译成了旁人能够理解的含义：“你的母亲逐渐对你产生了感情，因而最终出乎刘应水的预料之外为你付出了许多精力。”

“你认为她对林云章产生了母爱？”刘应水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语气饱含疑惑，“可她杀死其余实验样本的时候可没有任何动摇。”

“看来你不是记得很多吗。”凌霄语气讽刺地说道。

刘应水扭头仔细观察江云章的脸：“但那又如何？林语莲所谓的母爱并不能改变你的现状。你依旧在灵水教无父无母长大，灵水教对你的养育之恩任何人都无可否认。”

江冥蝉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江云章神情坦然。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主要只是为了让灵水教圣子安心。而他自己早就已经拥有了来自养母养父的坦然爱意，即便生母对自己毫无感情，他也不会为此动摇。只不过他依旧希望自己的出生能够伴随着真诚的祝福而已。

“我若是为灵水教赎罪，也算是回报养育之恩了。”他语气坚定地说道。同样也是代替林云章回答了这个尖锐的问题。林云章的心脏在他的胸腔中剧烈地跳动，默认了他的话语。

出生坎坷一直没有脱离邪教的林云章终归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他们作为分叉树枝上的两种不同可能性，到底都无法否认彼此的相同之处。

他只有尝试着接纳帮助林云章，才能坦然面对自己。

刘应水神情一愣，漆黑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惊讶。

他从未想过会从林云章的脸上看到如此坚定不移的信念。这位向来喜欢遮挡住自己面庞的圣子在他面前总是沉默而忧郁，像是一株缺少阳光到快要死去的植物。他后知后觉将目光看向紧盯着凌霄洗眼睛的冯舞清，还有忍耐即将到极限却依旧一言不发的江冥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认知的世界产生了颠倒。

他看向自己理解中一切的主谋：“你到底是怎么让冥蝉贤弟收敛起来的？”

江冥蝉在桃正谦警告的目光下啧了一声。

凌霄丝毫没有因为刘应水过于漫长的反射弧惊讶，瞥了刘应水一眼：“只要你能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你就能清楚我是如何做到这件事情了。”

谈话已经结束，凌霄示意两位弟子伴着桃正谦将刘应水与甄令潇带下山关押。

“我犯错？”刘应水面不改色任由自己被拖着往前迈步，无奈地摇了摇头，“凌霄大侠可真是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犯错。我的失败只是因为我遇到了你，而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任何事情。就算我按照你理解中的正确行动，我恐怕也依旧会在遇到你时失败吧？”

“但那样也许你就不会遇到我。”凌霄转过身不再看他，“也就不用面临我所带来的失败了。”

刘应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