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往前开，一连开出了几个路口，谁也没说话，直到遇见红灯，陆鸣把车停下，才突然开了口：

“那个老太太……查的怎么样了？”

“应该不是他杀。”

“应该……？”

“白骨化太严重……”

“哦，现场有其他异常情况吗？”

“嗯……有一点，我们没找到棺材。”

“你是说……偷埋？”

“嗯，应该是突然去世的，家属没来及准备。”

陆鸣低头想了想，“也对，孙子是个逃犯，本来就不方便抛头露面……”

“嗯。”

红灯跳绿，又往前走了一段，陆鸣再次开口，“听人说，最近你在相亲？”

柳青一吓，“你听谁说的？”

“局里都在传。”

柳青沉默。

“凭你的条件，不可能找不到男朋友吧？”

“是找不到合适的。”

“跟工作有关？”

“嗯，职业病。”

“哦？”陆鸣一笑，“什么症状？”

“对方不能猥琐……眼神猥琐也不行。”

“嗯，一猥琐，看上去就像犯罪分子。”

柳青叹口气，“你说，这算不算工伤？”

“这你得问老刑。”

“老邢会不会觉得我在讹他？”

陆鸣摇摇头，“说不准。”

柳青捂嘴，欢畅地笑了一声，稍停，眼神一静，问，“你呢，女朋友在什么单位？”

陆鸣又摇了摇头。

“没有女朋友……不会吧？”

“以前有过。”

“什么时候？”

“高中。”

“啥？高中……高几啊？”

“高三。”

柳青一吓，“真的？”

“嗯。”

“嗳，陆队，你这人不实在啊，高中的事，现在拿出来讲。”

陆鸣笑了一下，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也不解释。

柳青更奇怪了，“高中之后，你一直没交过女朋友？”

“嗯。”

“真的？”

“嗯。”

“你大学上的是警校吧，也没碰到喜欢的？”

“喜欢的……也有，就是感觉被困住了。”

“被困住……那个女孩呢，她结婚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陆鸣苦笑，“没法找。”

“什么意思？”

“她死了。”

“啊？”

凌晨的欢城，行人寥寥，霓虹灯孤独，车胎碾过冰面，清脆的碎裂声。

这时候，如果换成旁人，柳青肯定是不相信的，但此时此刻，她却信了。

“她是怎么死的？”她又问，“自|杀……还是他杀？”

陆鸣笑了一下，“他杀。”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案子没破？”

“嗯，没破。”

问到这里，其实还能再问，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一圈结束，还可以再来一圈，但不知道为什么，柳青却在此刻停下，在昏暗的车厢里，她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的脸……

他的脸侧着，瞳孔很亮，在夜里闪烁着……底子却是暗的，氤氲着一团悲。

她是独生女，父母健在，家庭和谐，理论上，这悲应该是不切身的，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忽然变得切身起来。

她有些懊恼，又有些惆怅……

·

下车的时候，她打开车门，静静地站在小区门口，回过头，朝他挥了挥手，轻轻地，轻轻地道了声“晚安”。

他坐在车里，微微一笑，随后，调转车头……

她怔在原地，又出了会神，直到尾灯消失，彻底不见，她才转过身，往小区里走。

佛说，心定，慧生。刚走到楼道口，她又停下，忽然想起刚才忍住没问的问题，又想到忍住没问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他眼底的“悲”，而是她的心，就在刚刚，全乱了。

·

翌日正午，专案组全体会议，各种报告，结论很多，但会议室的气氛空前消沉。

首先是海事局的报告，游艇已经打捞完毕，经过检验，内部损毁严重，木饰板全成了黑炭。

其次是孙哲的保时捷，因为用了助燃剂，车内的血迹、纤维、毛发，全部高温气化，最后只扒出来一串变了形的玻璃珠，一尊看不清脸的佛像，还有一部融化的手机。

通过反复鉴定，手机确定是孙哲的iPhone，玻璃珠和佛像均为车内饰品。

也就是说，一场会开下来，新线索，新发现，约等于零。

散会之后，人流往外走，老邢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刚回到办公室，傅晓敏过来敲门。

“怎么了？”他抬头问。

傅晓敏没吭声，打开平板，递了过来。

老邢接过一看，是一个人的微博主页。根据上面显示的信息，他知道这人叫“星芒”，男性，头像似乎是手绘的……一颗缓缓坠落的流星。

他低头，看了看微博简介，很简单，一共就七个字——你是最后的最后。

“这是？”

“温言的微博。”傅晓敏解释道，“您看一下他的关注。”

老邢扫了一眼，发现他只关注了一个人，伸伸手指，点进去，发现是一个叫“彗尾”的女人，头像跟他一样，微博简介的字数也相同，也是七个字——你是唯一的唯一。

“这是……白若微？”他试着问。

“嗯，白若微的小号。”

“确定吗？”

“确定，是用她经纪人的手机号注册的。”

老邢点点头，看了看微博的内容，内容很少，大部分都是文字记录，写的都是一些生活片段，其中有一条转发，点赞数最多，老邢仔细看了看，还是文字，但内容露骨：

“要你烧心，要你郁勃，要你不知困怠，要你一心向我。还要你畏生死，要你渴绸缪，要你思情欲，要你方寸不舍我。 ”

老邢笑了笑，把平板递给傅晓敏，“这就是他说的……普通朋友？”

傅晓敏也笑，“已经让人去查了，看有没有删掉的内容，兴许能有新发现。”

老邢点点头，其实心底不置可否——这么谨慎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傅晓敏走后，他靠在办公椅上，点了一支烟，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今天的热搜。

炸了。

全炸了。

一支烟燃到尽头，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热搜第一——顾晚星和天泠解约

热搜第二——杀人犯的女儿

热搜第四——陈江

热搜第十——顾晚星前男友

热搜第十三——苗翠兰案调查结果

……

这还没完，每条热搜下面，评论前十，必有一张照片。

照片不是好照片，不是美照，也不是红毯走秀，是一张通缉令，关于陈江的通缉令。

再看评论：

“呵呵，自甘堕落”

“她是烂到根里了，亲爹和前男友都是杀人犯，她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哎呀妈，世纪大瓜，真香！”

“我怀疑苗翠兰就是她杀的，这女人满嘴跑火车，一家子全是杀人犯，一人血|书，求政|府尽快调查，还社会一个真相。”

“我是在看惊悚片吗？”

“小心星星，有八千万呢，饭圈养出来的，都是疯狗”

“影后？拿来吧你！”

“大家好，我叫顾晚星，我的爱好是杀人、撒谎、烫头……”

……

合上手机，他用手扶住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陈江啊陈江，十四年了，你终于还是你逃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