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章始终认为，女性不应该被简单的定义，也不应该被物质化和符号化。

可以选择回归家庭，也可以选择周旋职场，可以选择出嫁随夫，可以选择孑然一身，可以选择孕育生命，也可以放弃这项权利，自己的人生，自己就可以做出任何自由的选择，无谓对错。

但是对于栗姝婚外情这件事，张章也有自己的评判——栗姝固然有自己的自由，但是伤害别人总归是不道德的。

不过天天把道德仁义挂在嘴边的人，很容易活成一个牌坊，也怪没意思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相信和坚持的光明部分，那对应的，自然也会有阴暗灰黑自私的一面。

毕竟，以前张章也是个女海王。

但是她最坚定的一点就是她从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牺牲精神去通过用让渡自己自由的方式，来换取世俗的安稳。与其背上道德的包袱，还不如不去入那个局。所以和苏延不同的是，她是明着“海”。

于是她选择不婚主义、丁克主义并准备坚定地不渝地走下去，她也知道相伴者甚寡，但至少目前还是留有余幸的。

爱情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永远”两个字在任何一段感情里的都是一个助兴词，法律并不保护爱情，制度里的婚姻也不过是一种对经济和利益关系的保护，所以她宁可不要。

而且爱情这种东西，在她青春的时候，已经尽兴过了。如今，她已经疲惫了，也早已逐渐习惯了目前这段稳定的感情。

而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来处理自己内心的欲望了，也更清醒地意识到了迎来送往并不是因为自己魅力难挡，而是廉价百搭，得陇望蜀骑驴找马，也并不是一种游戏人生的自由，而是一种极为肤浅的空虚。

但栗姝却并没有自己这么幸运，能够在人生合适的阶段去经历这些，并彻头彻尾地获得顿悟。

而生活呢，自然也没有放过她，像她这种文艺女青年，自然也不是能够轻松地与自己的欲望和解的。

这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无论如何，张章是能够理解栗姝的。

整个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张章知道的也只是一个大概！

据说，栗姝和苏延当年是在社交软件里相遇的。

向来心高气傲又不乏追求者的栗姝最初是挺瞧不上那上面的人的，最开始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在那里搜罗点奇闻逸事，证明下人类物种的多样性罢了。

作为一个女作家，这么说倒是也无可厚非。

反正栗姝是这么和张章讲述的，张章也不置可否。

但是总归，栗姝还是有所期待的。

机缘巧合下，她就遇到了苏延，面对这个海王的诱惑，栗姝很快就丧失了所有的抵抗能力，还难得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从早晨开始，这一聊就聊了整整一天。

而两个人分别描述的，包括初恋的遗憾，恋爱的苦楚，婚姻的困惑，爱好的相近，品位的一致，甚至思维的方式都极为吻合，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是甘洌的清酒，栗姝很快就彻底地迷醉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晚上。

都说这辈子谈恋爱只谈两种人，一种是有少年感的爹，另外一种是有爹感的少年。

而苏延恰恰是第一种，这种年纪还有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的少年气，的确是极为难得。

不过并没有见过苏延真面目的张章，一猜就知道栗姝肯定给他加了很多层滤镜才对。

据说那晚，苏延也是上了头冒着大雪而来的，两个踏雪寻梅而来的人就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雪夜和月光，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那时候他们两个都默契的没有怎么说话，都沉醉于这美好的时间流逝中。

一个好看的男人，和一个好看的女人，仿佛一切都是刚刚好。

接下来的事情也像所有的婚外情一样，从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

这些在张章看来平平无奇的海王猎艳经历，却像极了栗姝渴望的那种完美契合式的恋爱，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那段时间是栗姝生命中第一次恋爱脑，而那种难以自拔的背德之恋也让平淡寡味的生活彻底沸腾了。

甜甜的恋爱，完美的契合，极限的拉扯……这个婚外恋的体验称得上是十分完整，甚至连最一开始的结局都是完美的BE美学。

不过这恼人的浪漫在天崩地裂、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彻底轰然崩塌了。

……

张章通盘分析下来，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只差一个离婚的情节，栗姝就能把婚外情体验完整了，倒是挺有效率。

只是关于离婚这件事，的确是像栗姝所言，似乎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如果这件事能够让栗姝彻彻底底地领悟到那既可笑愚蠢，又痛苦蚀髓的婚外情是多么的不值得，也算是好事一桩。

转眼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在这段时间里，张章亲眼看着栗姝一点一点地挣扎着，像极了一只身受重伤却只能在角落里自己舔舐伤口的小猫，也只能任由着她去了。

毕竟这件事情，能让栗姝彻底地拔出来并重获新生的，也只有她自己。

婚外情这种见不得阳光东西，只要发生了，肯定是自己的内核以及人生的状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不过今朝一年多没见，栗姝的状态好像已经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不仅容光焕发，生命力十足，更重要的是从内而外的那种状态和心境，似乎令她更加光芒四射了。

应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才对！

女人，别人做什么说什么劝什么都没用，只有自己的内心真实的强大起来了，才能堪破情关，这点张章从不怀疑。

“你们没有再联系吧？”张章审视完毕，少有表情严肃着十分郑重地问道。

“怎么可能！”栗姝还是当年那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是吗？”张章的第六感使她犹疑了片刻，然而在栗姝的脸上也确实没看出任何疑点：“那就好！”

对这个知心好友，她向来是由衷的希望她过得好的。离婚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罗毅的确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期待？

不过向来都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喂，你这两年还有没有新的艳遇啊！”张章总归还是要试探一下的。

“再也不会了！”栗姝苦涩地笑着摇摇头。

她的确不乏追求者，但之后那些刻意或无意接近她的男人，到底再也没有掀起过她内心的任何波澜。

尝试过那么甜蜜的爱轰炸和痛彻心扉的重创后，她的确已经水泥封心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栗姝已经早已意识到了一个真理——在婚外情的游戏里，开局之后，就没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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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有别人不可触及的死角，藏着藏着，就连自己都不想碰了。

回国之后没几天，张章就在栗姝的帮助下去了医院，她之所以回国就是想刻意隐瞒此事，自然是没有告诉其他亲朋好友的。

张章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是流产这事想要独自一人承受下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据说有29%的女性会出现流产后的创伤后应激反应，而且流产失去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可能会给女性的身体造成一系列的问题，如内分泌功能损害、卵巢功能损害、腰痛、盆腔炎甚至不孕等，故而栗姝每天都会去医院陪伴她一段时间。

这下栗姝的生活就更满了，来回穿梭在家庭、医院和快节奏的写作中，简直像把生活过成了一个毫无波澜的计划表。

她依旧写着那些她不喜欢的迎合市场的文字，每天同一时间起床，同一时间接孩子放学，送孩子上辅导班，每周一两次的性生活，定期养护家里的花花草草……再加上如今还要每天跑跑医院，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键盘上的手不再舞动时，那颗被禁锢的炙热之心却总是不经意地跳出来寻几分存在感。

栗姝接受过最顶级的教育，看过无数本著作，可即便如此，也从没被教育过如何对抗内心的虚无。

在过去的这些时光里，她总是被巨大的无意义感包围着。日复一日的劳动和生活，磨损了意志，剥夺了理想和好奇心，栗姝仿佛被囚禁在躯壳里，这带给她一种原发性的，自内而外的痛苦。

而这段时间和张章相处，更令栗姝更添了几分意难平。

她对张章的羡慕甚至近乎于嫉妒，向来都是开诚布公的。开明的非传统式父母令张章可以屏蔽掉所有的社会压力，坚定不移地选择不婚主义、丁克主义，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并怡然自得。

而栗姝自己呢？从小到大的生活就好像是一条固定轨迹的火车轨，学习，高考，恋爱，考研，读研，就业，结婚，生子，跳槽……在生活的裹挟下，永远向着既定的生活轨迹一关一关地前行。

可是哪怕她的通关能力已经超越绝大部分人了，而且她还很幸运，赶上了好时机，抓住了难得的机会，在这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人生里，到了三十多岁，世俗化的东西已经一样都不缺了，可是扪心自问，她也始终难得在众人艳羡的人生中赢得真正能取悦自己的时刻。

叔本华曾提到的一种人生状态叫“钟摆状态”，说的是生命就是在两种悲剧中来回摇摆，一种追逐欲望过程中的痛苦，另一种是达到欲望之后的空虚与无聊。

尼采也说：“婚姻让人变得软弱，受到家庭责任的拖累，会失去意志的勇气和创新精神。”

如今看似赢家的栗姝深以为然，因为她回头望，很难回忆起人生里的有哪些时刻是脱离了这些世俗而真正开怀的。

人生，总得有点意义才对！

很小的时候看《格林童话》，栗姝也像其他女孩一样会做一个公主梦，期待着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命运并没有馈赠她那些，即便是独生女，从重男轻女的父母身上她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坚定地被选择的爱，高度敏感的栗姝很快就觉醒了，后来，她更想做的是一个侠客，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意恩仇潇洒自在；

哪怕会走错路，哪怕会徘徊在粉身碎骨的边缘，她觉得人生中起码得有一次机会能够去实现心中的热烈。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不公不义的事情发生，明哲保身是最理性的，但是想要讨回公道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想要追求真相和正义就更是会如此。

不过，既然钟声一响，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动，那就要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与其迷失在无尽的生活中，她想要做的是要彻彻底底地燃烧自己，让所有人都回到应该有的位置上。

真相存在吗？当然存在，不过那只存在于事情发生的当下，过了那个时间点推敲出来的真相，只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共识。不是拥有真相的一方会赢，而是赢得那一方，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