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早的时候，栗姝就知道，找人诉说也没有人会真正的感同身受，故而她很久以来一直都很享受孤独。
《百年孤独》里说：“一个人最好的状态，就是独处的时候，安静自在，不用周旋于别人的情绪，也不必刻意判断他人的心思，自己陪同自己，才能回归一个真实的自己。”对此，栗姝也十分认同。
张章却是个长久以来栗姝唯一一个可以诉说下真正秘密的朋友。而之所以能毫不费力地维系，除了相互之间的珍视，最底层的逻辑就是她们通过太多的相似吸引着，但是又被更多的不同隔离开来，却相得益彰。
所以，即便张章已经陪正牌男友去东南亚工作了一年多了，二人依旧能保持着密切而又不频繁的线上联系。
而这次张章仓促回国，栗姝自然也就成了接机的首要人选。
“栗姝，我在这儿！”一身东南亚度假风的女郎挥舞着手中花枝招展的帽子，示意着站在候客区发愣的栗姝，很多人的眼睛都被她夸张的打扮吸引了，可是正主栗姝却一无所知，直到张章走到她面前，才把她从深沉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在发什么呆呢？我穿的这么显眼你都没看到！真的是！”她二人感情甚笃，即便是央人之事，也可以毫不顾忌地表示埋怨，底气就在于她们心知肚明对方丝毫不会介意。
“哎呀，你怎么穿的像个大菠萝一样，哈哈，这我都没看到，怪我怪我！”旧友相见，栗姝的喜悦自然是溢于言表的。
不过转眼看到张章那几只巨大的行李箱，栗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今张章身体里可是多了一个小胚胎，那这些体力活自然是要全部由自己来代劳的。
“你啊，怎么带这么多行李回来，我可真是谢谢你啊！”栗姝一边上手接过两只巨大的行李箱，一边忍不住抱怨着。
“有备无患嘛！就这我已经精简好多了！我的好栗子，可辛苦你了！”张章笑眯眯地拍了拍栗姝的肩膀，一个理所当然地摊手，还配上一副请君代劳的模样。
栗姝无奈地摇摇头，如今这特殊时期，也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幸好栗姝猜到今天会是个体力输出的日子，早就换好了一身白色的运动套装。
她本就又高又纤细，又因为长期保持运动的缘故，动静皆宜、挺拔如松、氛围感十足，十分夺人眼球，不过这看起来毫不费力的美丽，实际上是隐藏在背后的自制力在默默承担。
几经波折，她们两个才合力把一个堆得像绿巨人一般高大的行李车推到了停车场。直到装卸完毕，栗姝这才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如牛负重，这可比平时在健身房撸铁累多了。
“新车挺不错的嘛，不过你为什么要开这么一个大火龙果！”看栗姝好不容易忙活完了，袖手旁观的张章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放肆吐槽栗姝的新车了。
“年纪大了，就喜欢鲜亮的颜色了！有什么奇怪的！”栗姝挑起挑眉毛，瞪大了的眼睛圆圆的，嗔怪着说道。
“不怪不怪，这车最大的优势，就是在停车场好找的很！”张章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调笑着。
久别重逢，两位知己好友难免有不少闲话要诉说，张章不停地向栗姝聊着东南亚的所见所闻以及一些奇闻异事，栗姝也难得如此轻松惬意的陪伴，二人一路说说笑笑，难得畅快。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张章出国前就把自己家里的钥匙交给了栗姝来掌管，这次得知自己要临时回国，栗姝还贴心地把她的家里打扫了一遍，能有这样的朋友，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幸事。如今，看着安置好的一切，张章有感而发。
“诶，咱俩这交情，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毕竟也不是小事，你一个人在国外，到底是不太方便。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都这个年纪了，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生孩子的机会了，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原来，丁克主义的张章在他国意外怀孕了，几经考虑，结合实际情况，最终还是决定瞒着男朋友偷偷回国做手术。
虽然栗姝始终会站在张章这一边，但此事若要瞒着男友说到底终究还是有些欠妥的。栗姝虽然也知道会被无情地反驳，她也并不认可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还是忍不住地想要规劝上她几句。
“想好了啊，这还用问吗？我可是坚定不移的不婚主义和丁克主义。”张章挑起眉毛硬着嘴，不容置疑地说。
“可是你真的不告诉他？是不是不太地道？而且你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吗？”
“哎！他这两年年龄大了，话里话外有了点动摇的意思，和我隐隐约约说过几次，我就是怕被他知道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想瞒着他。”张章总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但越是如此，栗姝就越觉得她的内心想必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坦然。
栗姝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要八卦一下，试探着问道：“这孩子是他的吗？”
“废话，我张章虽然爱玩，但是做事也是有底线的，怎么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啊！”张章佯装不悦，不过她二人之间向来不忌讳这些旁人提都不敢提的敏感且唐突的话题。
“这就最好，只是，这样是不是对他来说有些不公平。”
“嘿！你怎么回事？女性有决定自己生育的权利，也有自己身体的处置权。”张章大义凛然地高声捍卫自己的权利。
“嗯！你说的倒也对！”栗姝急忙附和着，她也知道这件事只能点到为止。
她们两个虽然各有各的不同，但是在尊重对方选择的认知上还是高度一致的。
不过，张章开始厌烦这话题总是关注在自己身上了，决定还是要转移下话题比较安全:“喂，别光说我呀，你怎么样？”
“很好啊！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切都回归了正轨。”栗姝自然知道张章问的是什么事，她灵动地转了转眼珠，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是这样吗？
此时，张章终于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开始上下审视起栗姝来了。
即便是再无话不说的朋友，也都有各自的秘密。
三年前，当张章得知栗姝和苏延那件事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栗姝竟然丝毫都没有和自己透露，都画上句点了，才和自己说，张章首先是觉得十分不爽，然后有了一丝兴奋，最后才是震惊。
“栗姝啊栗姝，你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罗毅真是纯爷们儿！真汉子！你啊，可真是够幸运的……”
“我虽然也爱玩，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不婚主义，对婚姻还是充满敬畏的，不过是敬而远之的敬，畏之却步的畏！哎！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说我的时候头头是道的，怎么会明知故犯呢？”
张章一句一句像连珠炮一般数落着栗姝，但实际上她也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张章以前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海后，鱼塘里的鱼不计其数，她也没少把自己那些闺房趣事以及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和栗姝八卦一番，一直以来呢，自然没少被栗姝正儿八经地批评过。
而这事儿兴奋的点就在于，她终于有机会和栗姝调转角色了。
“我的确是清醒着走向了沉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栗姝那时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语气里的怨怼和愤恨还是显而易见的：“所以遇到这种人，可能就是我的现世报吧！”
“现世报算不上，但你这事一开始的逻辑就是错的，不塌才怪。他虽然的确是烂人一个，但是出来玩的，谁会当真，这就是个游戏。下床了大家相互恭维一下，觉得好就再约一次，不行就一拍两散，相互删除也就完了，你看我这么多年出过事吗？这约火包都闹到派出所了，还付出了真金白银的代价，亏都亏死了……”张章大义凛然地数落着栗姝。
这下不爽的该是栗姝了：“喂，怎么你说的像都是我的错！那笔钱可是捐给妇联的！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也不图别的，就是想让他学会尊重女性，长个记性也好！”
听到这句，张章忍不住扑哧一笑：“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这种行为！又蠢又坏又还挺可爱的！”
栗姝也是真行，连逼着渣男给妇联捐款这种鬼主意都想的出来，对这点张章还是敬服的：“你啊！他遇到你，估计也算开了眼了！”
“嗯哼！大概吧！”栗姝惨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你真是太菜了，和我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也不请我多指点你一下，但凡你早点跟我说一声，你也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了，哎！不过话已至此，我能有你这样的笨蛋朋友也是够丢脸的，以后可别说你认识我……”
张章到现在才算把栗姝隐瞒自己的不爽发泄了出去。
栗姝知道这件事被张章知道后，肯定也会像自己当初数落张章那样数落自己。但是那时这件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事情，总还是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的。
骂是该骂的，但总归张章还是向着栗姝的：“不过像他隐藏的这么深的，约个火包还要玩弄感情的，的确违背了出来玩的基本准则，怎么江湖离开了姐，都变成现在这样了，还有没有点规矩……”
“岂止！他把自己伪装了为我量身定制的完美情人，就像是镜像出来了另外一个人一样……”栗姝叹了口气，愤怒中夹杂着更多的是不解。
“咦！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他是应该是典型的NPD人格啊！”张章若有所思地说。
“NPD？”
“自恋型人格障碍啊！你没听说过吗？擅长精神控制，自私自我自恋，张口就来的谎言，入木三分的表演，估计连自己都能骗过自己，活在一个又一个谎言里……”张章像是见过他本人一般，说起来头头是道。
“哇！你真是身经百战，这个世界不会这么小吧，怎么说的就像你也认识他本人一样。”栗姝不可思议地说。
“嗨！原来是这样啊，自恋型人格障碍，俗称NPD，他们的甜蜜轰炸，会在一开始向你倾注关注、爱意、赞美和奉承，从而让你沉浸在遇到了灵魂伴侣的粉红泡泡里，这种方式，对于像你这种感情经历少的良家妇女来说，的确是一个躲也躲不过的劫！”看到栗姝那张一脸迷惑的脸，张章煞有介事地点头纳罕：“这么说来，你啊，也不算冤！”
“是这样吗？那我回去可要好好研究一下你说的这个人格！”像苏延这种人，以栗姝之前简单的恋爱经历来说，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如果竟然还有一类人都是这样的话，那这个社会的恋爱市场真是太惊悚了。
“这事啊，总而言之，是你们两个都遇到了鬼。一个极品老玩家遇到了一个菜鸟新手，一个海王渣男遇到了纯爱战神，一个高功能的BPD绝杀了NPD，还真是怪有趣的……”
“高功BPD？”栗姝被张章嘴里这些稀奇百怪的英文缩写弄得头大。
“认识你那么久，我当然知道你是高功BPD，中文名字叫高功能边缘型人格！经常会有长期的空虚感，一半天使一半恶魔，自我认同紊乱……哎呀，你回去自己查去，看完你就能对号入座了，不过这个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要是再联系你，你可绝对要拒绝！”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撕成这样了，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了！”栗姝一副不容置疑地表情，十分坚定地说。
“毛姆的《面纱》，还是当初你推荐我给看的，你忘了？”向来接受教育、道德谴责以及心灵洗礼的是张章，如今换张章来说教栗姝，她也终于体会到了处于道德高位的爽感。
这还真的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面纱》那本书的确还是栗姝推荐给张章看的。里面描写了一个叫凯蒂的女人，她出轨被谅解后，丈夫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些经历已经够苦痛的了，可当她自以为得到了领悟和升华，看透了情夫是一个趋利避害的小人时，他们又再次相遇了，当她被他抱住亲吻的时候，还是难以自制的沦陷了……
栗姝一时语塞，但还是硬撑着回道：“毛姆是个很典型的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大多都是愚昧的，我可不是当初那个凯蒂，罗毅也不是那个丈夫，不过这个查理却比书中那个更无耻！”
沉吟了片刻，栗姝又继续低喃着说：“放心吧！这件事绝对会到此为止了！”
栗姝当时也是很确认自己会很快彻彻底底地清除这段记忆的。
“嗨，这件事刚刚过去，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这男人啊，你越虐他，他就越上头，被虐到这么惨，说不准还能激发出他内心最深层的爱意呢！”张章一副看穿了世事的模样，以一个情场老手的视角玩味地分析着。
“哇！真是变态！”对于张章这种说法，栗姝表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可不是随便说说，你要做到心中有数，不管怎样，你可是在婚姻的围城中，绝不能再乱来了！”
“你也知道，那段时间，我也是太闲了，过了而立之年竟还有时间为情所困！我年轻时都没做过这种荒唐事啊，想想真是可笑！哎！”栗姝叹了口气，又继续自嘲式地说：“不过关于离婚这件事，我作为一个过错方，还有洛洛在，真的是走向了死胡同啊！”
“嗨！你得到教训就好！追求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无可厚非，但是有些事情这辈子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找补不回来的！你啊，以后可要对罗毅好一点！”张章用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赞叹着。
“如果不是罗毅，我可能还再被那个“查理”骗。不过他也不算亏，那么多年我为这个家的牺牲和付出，经此一役，就彻底扭转了过来。我还要背着这个道德的包袱一辈子。哎，还是像你这样不结婚最好……”栗姝惆怅地说。
“那是，婚姻是真的可怕，喂，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中最惨的是就是那个渣男的原配啊！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哎呀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说到这个话题，栗姝显然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
回想三年前的那件事，张章觉得栗姝能够从那段婚外情中猛踩渣男并脱身而去，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足够了解栗姝的张章，心中却很清楚，向来非黑即白、爱恨分明的栗姝，虽然表面上报复了那个渣男，但也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已，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让那个渣男身败名裂，接受真正的惩罚。
而这，必然也给死灰复燃留下了一丝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