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希永生永世都难以忘记，高二那年，办公室里大人们撕破脸面争吵的场面。

被班主任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拦住的陈文芳，嘴里不停咒骂着：“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贱货！？别人的老公也敢勾引！”

在老师们合力拉扯住两人之前，两个女人已经掐过架，李娇的头发全都被扯乱了，发梢绕成几圈的发圈摇摇欲坠。

李娇也被另外一个班的老师拉着，嘴里同样不甘示弱：“他一点都不爱你！他心里没你！你还要占着！你就是个黄脸婆！不讲理的泼妇！”

如果不是办公室的老师们纷纷手忙脚乱拉扯着，恐怕两个女人非得打个你死我活，而且就算陈文芳和李娇两人被人拖拽拦着，她俩也用没被禁锢的手随手捡过一本书、一个搪瓷杯朝着对面的人砸过去。

办公室的门口，挤了一圈又一圈的学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就连上一层楼的学生，也同样寻了个好位置齐刷刷垂着脑袋看热闹。

被书无辜砸到的班主任无法，朝着站在墙脚的黎晓希求助：“黎晓希!你快劝劝你妈妈啊！”

好吵，好乱。

黎晓希嘴唇颤抖，在那一瞬，说不出一个字，张不开嘴，双腿灌满了水泥，沉重得她动不了，满头的头发一眨眼间有了生命纷纷要脱离脑袋，她的脑袋被撕扯得好疼好疼，头皮炸裂，全身都在抖，指尖在抖，小腿也在抖，在恐惧，在害怕，绝望。

她抱头蹲下，尖叫。

........

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总以为记得清清楚楚，现在细细想来，也日渐模糊了些，时间在这其中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慢慢开始忘记陈文芳和李娇那天吵了些什么了，也忘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眼神。

大概记得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能描述描绘出来，成为记忆里的一团黑影，但却记不清他们具体的相貌和眼神。

所谓刻骨铭心，不过如此。

黎晓希出了日料店，被另一个不速之客叫住。

裴义的眼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打量色彩，似乎是刚刚尾随在她身后出的日料店。

“你们家果然是一脉相承。”他说。

黎晓希不耐蹙眉。

裴义冷峻的面孔带着玩味的笑容，向着她走近一步。

自从上次办派对见过面之后，这之后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其他地方，都没再见过，裴义这一靠近，黎晓希就想起上次见面分别之前他过于亲密的距离。

黎晓希警惕地向后退一步：“你干嘛？”

“我刚刚听到了，你们说.....小三？下贱？”裴义了然地笑了笑，眼神更加轻蔑，“你妈给别人当小三？”

他上下扫视一眼她，嗤笑：“不愧是一家人。”

黎晓希静静看了他一会，后抱胸仰视起面前的男人，不以为意轻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用这些言语轻而易举就伤害到我吗？”

“你从一开始说的就没错，我就是看不起你，我的眼神就是在无意中透露着我的真实意思。”

“你本人就是一摊烂泥，我只是透过了金玉看到了败絮其中。”

“裴义，你，虚有其表，无能小人。”

她微微曲胸向前，肆无忌惮睁大那双湿漉漉的杏眼，肆意打量裴义，亲眼看着裴义脸上的轻蔑笑意僵住，她的唇角自在地向上勾了勾，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裴大少爷，你这是在干什么？跟踪我？你的意图是什么？”她的眸光炯炯，身侧的拳头握得越紧，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

“无论你的意图是什么，我都不会认输。”她勾唇一笑，眉眼弯弯，“我奉陪到底。”

意料之外，裴义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冲上来掐死她，他用一种深沉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深潭之下，不可预见。

裴义又上前了一步，与她面对面站定。

“你为什么这么有底气？”他问。

黎晓希微微颦眉：“什么？”

“你没有显赫的家境，没有坐吃山空的资本，也没有疼爱你的父母，你凭什么对我这么硬气？你对亲人，却只会软弱落泪？”

一滴晶莹泪水从睁大的眼眶掉落，黎晓希这才发现，原来她早已湿了眼眶。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倔强地偏头：“不关你的事。”

裴义没再上前，双眼却没离开她的脸，语气嘲讽：“呵，家人，亲情。”

黎晓希转身离开，她心乱如麻，不想也没心情去猜他的意思。

裴义那种小人，向来有仇必报，他总不会简单地放过她。

果然，没多久之后，学校里多了很多关于她的家庭的流言，内容是什么，黎晓希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从钟敏和梁圆圆偷瞄她然后怯怯私语开始，所有认识她的人、班上的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

包括田沐。

田沐也离她而去，现在的她，每天和钟敏梁圆圆一起上下课，一起高调嬉笑着出了教室去食堂，彻底抛弃了她。

黎晓希记得曾经田沐说过那门特别难的课程想要六十分，黎晓希犹豫了两三天，最终鼓起勇气，在宿舍的时候找了田沐，将自己做好的笔记重点送给她。

田沐看着她递过来的笔记诧异了一下，然后一脸为难地摆了摆手，拒绝了她。

从此之后，黎晓希又是一个人了。

反正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在这个学期开始，有了田沐的嬉笑逗趣陪伴，才让她感受到了大学的友情，现在只是回到上个学期的状态而已，更差了而已。

而已。

学期进入期末，空气都变得有急促感，图书馆每层楼爆满，座位得靠抢，铺天盖地的翻书声，眼镜下的眼睛花了又揉，一呼一吸间全都是咖啡的气息。

黎晓希彻底变成了一个连轴转的机器，她的心里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掐着每一分钟怎么过，下一秒该做什么，她反应灵敏。

课程还未结课，从早到晚的课还得上，复习得复习，作业也要交，打工也还要继续。

一整天下来，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几瓣用，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过成四十八小时。

从早到晚的课程，唯一能打工的时间也就是一周当中没课的时间，除了周末，工作日有一个早上，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除去路途上耽误的时间，三段空闲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八小时。

而且现在因为学业的问题，她要写结课论文，复习期末考，加上小组汇报演讲的任务，加之社团工作竞赛项目书，周一周五工作日乃至周末空闲的时间都会被各种会议挤占，老师点了名要参加的更是没法拒绝。

原本大段没课的时间，一周五十块是可以挣到的，加上中午下午课间她可以只啃面包，然后出去接一些细碎的活，一二十也没有问题，周末两天也可以挣到百十来块。

但是因为期末太忙，每周少掉的钱至少也是百十块，就是这种忙到脚不沾地只能啃面包充饥的情况下，还是省不下多少钱，相比从前，太少了。

她根本攒不下来钱，她要供养自己、她一定要拿到的奖学金、她下个学期的学费住宿费舍费班费生活费......

黎晓希整个人完全是被时间推着走，当初奋力考上大学的那股朝阳热血，对农学专业的热爱，对种子的敬畏，对生活的向往，对未来的期望，在面对这些柴米油盐、如何拿高绩点的技巧、挑起生活的重担时，早已被抛到了脑后某一个角落。

唯独剩下的，是麻木，也许上一秒有思想的时候，她眼前是在餐厅的后厨，在洗盘子，下一秒就坐在图书馆里，面对厚厚的习题册，面对笔尖下的习题，她不是思考真实有益的情况，而是开始背答案，寻求最得分、能拿高绩点的方法。

她不能失去奖学金。

可是上天就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学校下发通知告知学生本学年的奖学金下发条件有所变更，学生社区晚归的次数由三次以上卡到了三次。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晓希感觉世界在那一瞬间黑暗了。

暑假来临，她开始了没天没夜的打工生活，更加倒霉的是，因为学校她所住的老校区学生社区需要重新装修翻新，她没办法住学校。

焦头烂额花费一天时间找房子，然后就是打工，工作，赚钱。

她真的很需要钱。

没有了奖学金，她的压力更重。她的手上还有之前裴义砸给她的两千一百块，现在看来，不管过程如何，都是真金白银的两千一百块钱。

这个学期她自己攒下来一千八百五十一块，两个月的房租要花四百块，还要先付押金，不过押金以后退房会退回来暂且忽略不算，这个房子的地段已经是她结合她打的三份工挑选的最便宜的了，虽然环境不太好。

这两个月她每个月大概能赚一千一百块，这样加起来，如果不吃不喝，开学的时候手头上也会有五千七百五十一。

但是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呢？开学的时候立刻要交四千五百块的学费和八百块的住宿费，合起来是五千三百块，按照之前的惯例，还会交三十块的舍费，用来支付空调灯等电器的电费以及洗澡饮用水的水费，以及交二十块的班费。

全部加起来是五千三百五十块，这些是看得见的交费。

这样算下来她还有四百零一的伙食费，每天一顿小餐馆的炒饭一顿泡面，确保自己不晕，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是天总不随人愿，她租了房子没几天，让她押二付二的假房东消失了，她一下子损失了八百块钱。

真房东大爷，拿着房产证站在她面前时，黎晓希笑了，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