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晓希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我穿了黑衣的衣服，就坐在进门右手边的窗边。]

黎晓希回复：[好。]

[你肯定很容易就看到我了。]

黎晓希无奈：[好。最多十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对面隔了一分钟回道：[好，我等你。]

进门之前，黎晓希深深呼吸了一下，抬手将额前的几缕碎发别回耳后，又理了理裙子，领口没有翻领的情况，腰带也正，就是身后臀部的位置有了褶皱，面料怎么拍都拍不回最初的模样。

要是现场能变出一个熨斗就好了。

一切都看上去都差不多妥当了，稳妥了，她抿唇，扬起一个笑容，走了进去。

很快就有应侍生上前：“你就是裴先生一直在等的那位女士吧？”

黎晓希轻问：“裴先生？”

小屁孩姓裴吗？和她最讨厌的人一个姓。

应侍生脸上是标准客气且无可挑剔的笑容，倾身相请：“请跟我来。”

这餐厅装修豪华，灯光各方面都装饰得很好，三层的水晶吊灯漂亮华丽，不知具体是什么材质做的水晶一闪一闪的，过道的地毯厚实到好似踩在棉花上，黎晓希只感觉自己一只土狗进了城。

餐厅装修装饰好看，私密封闭性也强，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其他人，只不过，好像生意不太好。

应侍生带着她穿过曲折的走廊，向里走去，将她引到了另一间空阔到放了好些桌子的门前就离开了，黎晓希站在门口的位置粗粗扫了一眼，好像都没有人。

进门之后......右手边的位置......窗边.......

坐在窗边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黑亮的乌发全部乖巧梳下，前额的发梢微蜷，漆黑的眉眼轮廓深邃，鼻梁挺拔巍峨，下颚线条流畅，面部线条硬朗，在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深深浅浅的线条交接于明暗。

男人正低头摆弄手机，没看她。

黎晓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骤然紧缩，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时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男人扭头朝这边看来，在这一刻黎晓希身体的本能比脑子动得快，她眼疾手快地蹲下。

有了门口绿植和雕塑装饰品的遮挡，男人的角度看不到她。

此时捏在手中的手机震动，黎晓希蹲在地上，颤颤巍巍翻开手机盖，看最新发来的消息：

[到了吗？要我出去接你吗？]

一瞬间，脑子里如同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出他们认识的过往，相识的所有，千万种思绪堵塞住了她的脑子，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会转了。

黎晓希抖着手指，再次看了一遍餐厅的地址和桌子座位的位置，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她蜷缩起指腹，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拿起手机：

[你叫什么名字？]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那边立刻回道：

[怎么突然这样问？你是不是找不到位置啊？]

一语毕，他又补充发来：[我叫裴义。]

一颗泪珠从黎晓希的眼眶垂落，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底，开了春，可她还是觉得好冷，连手指都冷得僵硬了，握着手机的力道似要生生把它捏碎。

手心的冷汗就要将这手机浸湿，它还在不停地震动。

[你是不是找不到啊？]

[你在哪，我来找你。]

[怎么啦？是发生什么事了？]

[回消息呀，我很担心你。]

是肉眼可见、穿透手机屏幕、破出文字的冰冷的焦急，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和无比温良的面孔，是她从没见过的裴义。

黎晓希冷笑，将他拉入了黑名单，然后转身离开。

似乎有所感应，裴义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门的位置张望，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去了，眼花似的。

她总不爱回消息，从前他们相识以来也是常有的事，现在下班高峰期，也许公交车堵车了？所以来迟了？

裴义这么想着，压抑着心焦，又缓缓坐回座位。

他记得她说过不喜欢空间太狭小的地方，所以他没订包间，但好歹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他也不希望旁人打扰，于是他思量再三，还是选择了这种包场的场子。

像在普通餐厅一样，既可以畅所欲言，不会感到拘束，又避免被人打扰。

灰暗的玻璃是单面镜，只能由里向外看，而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喇叭人行以及车轮压过柏油马路的喧嚣全被阻隔在外。

他坐在里面向外看去，行人来去匆匆，车水马龙，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裴义突然站起身，大步急促地向外走去。

“裴先生，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经理急忙上前。

控制不住地又朝大门口的位置望去，裴义在原地踱步了两步，舔了舔殷红的薄唇：“没什么.....我亲手买的花让你准备着......准备得怎么样？”

经理的眼神闪了闪，脑中急速转弯：“我随时准备着，就等着听裴先生您的示意就进去，只是.......”

裴义蹙眉，面容不耐地斜眼俯视他：“怎么了？”

经理额角抽搐，就差拿着帕子擦冷汗，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刚刚那位小姐已经出去了，我还要准备吗？”

“你说什么？！”这句话裴义几乎是吼出来的。

经理被吼得一哆嗦：“就在一分钟以前，我们餐厅的工作人员就领着那位小姐进去了，刚刚，就在刚刚那位小姐离开了，走得挺急的........”

裴义的牙根紧了又紧，一边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说？！”一边拿着手机飞奔出门。

出了餐厅的大门，来去的依旧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和车辆，人潮拥挤，似乎每一张面孔都变得一模一样起来，难以分辨，又似乎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她，都有可能是她。

他给她发的消息她一直没回，他定定盯了屏幕两分钟，最终果决打了电话过去。

在一片城市喧嚣下，耳边近在咫尺的机械女声太冰冷。

他被拉黑了。

经理站在门口，战战兢兢亲眼看着这个男人突然猛地将手机摔到了地上，似乎被气得狠了，年纪轻轻冷俊的脸蛋却前所未有的阴鸷，戾气深重。

*

自从上次在食堂得罪裴义太狠之后，黎晓希就拒绝了去裴家的这份工作。

学期到了中后期，所有课业越发繁重，小组作业、期中测试、大学生体测、大学生竞赛、社团资料整理准备换届都是眼前必须面对的难题。

小组作业这种东西需要所有人经常线下开会，见面讨论，而且有的小组成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划水，天天开会却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作用，一两个星期了报告还是一字未动；

体育她一贯不好，高中三年也没怎么锻炼过，体测及格线对她来说称得上是艰难，为了达标也需要私下花时间去练；

之前拉她进入家政公司、去裴义家工作的学姐把她拉入了一个往届学长学姐做的项目中顶替自己原来的位置，进入之前美名其曰项目传承，各种花言巧语说是一块多么难得的香饽饽，进入了之后黎晓希才发现这个项目基本就是个烂摊子，所有项目的成员虽然挂着名，但基本已经不做项目推进了，各自也都找了新的小组参赛，她受负责老师的委托，还得写项目计划书。

还有社团，为了拿到好的综测成绩，当时大一入学的时候她选了一个不怎么热门的社团，之前还好，不怎么需要忙，但是一到学期中后期，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每星期都要去社团开会。

在所有的事情中，因前半个学期好好学习，就期中测验看起来好对付点，但依旧不能马虎，她一定要拿到高的绩点，绝对不能失去奖学金。

除了学业的事情，还有就是金钱的问题了，各种事情挤在眼前，上半个学期她还能好好抽时间打工，抽时间学习，现在却是所有时间都被一点一滴榨干，时间的海绵拧了又拧，紧了又紧，一滴都挤不出来。

而且之前有多余时间打工的时候，只能攒下很少一部分的钱，现在更是要捉襟见肘，能勉强供自己生活。

但只是供养自己的生活费还不够，下学期一开学，学费住宿费班费舍费什么的都要重新交，这是一笔庞大的费用，仅仅盼着暑假工作一两个月完全不够。

忙也有忙的好处，忙到像陀螺一样连轴转，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例如，裴义究竟是否真的是在用网友的身份耍着她玩？

所有的身份背景，那些童年不美好的回忆，都是他编撰的。

所有她认为心心相惜的美好时刻，在手机的另一头，他正指着屏幕上她发的内容，和许泽麟和陆宇周几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也许那天她傻乎乎进去面见这位无比信任的网友，他就会指着她的鼻子笑她，然后将她的脑袋按在桌上，用极其恶劣嘲讽的笑容对她说：

“黎晓希，你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