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聿回到了他的工作室。
工作室不大,开销尚且在他承受的范围内。时聿靠着一星半点对新媒体的意识,又集结了两个同在阮江漂泊的年轻人,一个靠推广起家的新媒体广告工作室,就这么摸索着做起来了。他回工作室时,钱铭与李唯正在打闹,见时聿回来,钱铭便喊了一声,“聿哥回来了!”
“你们在闹什么。”
时聿坐回到电脑前,打开了相机,“这么有意思。”
钱铭激动地大叫,“李唯要结婚了,老家的女朋友也要来阮江,与他一起在这里立足呢。”
“嗯?”
时聿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嗯,挺好的。”
相较于李唯的开心,钱铭的激动,时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他摆弄着手里的相机,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我什么时候给你礼钱,钱铭。”
听到这话,两人面面相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聿哥——”
李唯看时聿状态不对,“怎么有点魂不守舍的。”
时聿放下相机,正睛盯向钱铭。
“钱铭,我今天去了场音乐会。”
见时聿似乎有正事要说,钱铭也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有什么新发现吗。”
时聿推着桌上的摆件,一搭没一搭。
“我想推一个人。”
“嗯?”钱铭反问。
“她挺有特点,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热点。”
“也行啊。”
钱铭一听单子来了,顿时眼睛发亮,“反正之前找咱们合作的素人也不少。”
“有钱,干嘛不赚。”
时聿却摇了摇头。
“这次我想自己做创意,自己做视频。”
工作室的分工比较明确,一般是时聿出创意,钱铭与李唯把时聿的想法做成实际,或者是视频,或者是图片,总归是实施的部分,是由两人来完成的。
而如今,时聿一反常态,竟然要大包大揽,钱铭觉得新奇,“是新单子吗。”
“不是。”
时聿低下头,笑了一笑,“算是我突发奇想吧。”
李唯敏锐地感到时聿有情况,便笑嘻嘻地靠近,“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那种头脑一热,脑子一拍的人啊。”
这话,没有得到时聿的答复,他只是一把推开李唯,眼睛仍不离开手里的相机。
“一边去吧你。”
——
阮江比义云更靠南,夜风吹来,在冬季又少了几分凛冽。
谨玫舒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今天是演出结束的第三天,她排了班休假,约上筱阳,今纾,还有一个师姐吴翎,在住处小聚。
半年竟这么快过去,谨玫也没料想到。
吴翎打趣她说,“来了阮江,演出还习惯吗?”
谨玫如实说,“我觉得挺好的。”
吴翎笑道,“实际艺术也并不像咱们想的那么完美。”
“什么事情变成了工作,都不会那么美好。”
谨玫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一瞬怔神。
“我现在还感受不到。”
“希望我这种状态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筱阳乐呵呵地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吗。”
“差不多吧。”
谨玫给筱阳倒了一杯茶,“就像咱们现在,还能围炉煮茶,和原来上学一样,多么开心。”
今纾笑道,“你原来在学校待了一段时间,也是有好处的。”
“比直接进入社会好,毕竟浸在那种氛围里,还有学生的灵透气。”
“从学校毕了业,莽莽撞撞的,一头扎进社会里,就是完全的社会人,连身份都让你来不及考虑改变,你就自己心安理得接受改变了。”
吴翎搭上今纾的话,她们两人对视一眼,看来都认同彼此的话。
“看来义云留给我的,也不全是坏的。”
谨玫喃喃道,忽然有了一丝心酸。
她又想起义云了,她为何总想起这片伤心地。
几个女孩子的欢笑声逐渐变得悠远,模糊。
自打离开幸川,谨玫偶尔会陷入到过去的回忆里,就像她说的,义云留给她的,并不全是坏的。
时间洗礼之下,义云已然不再是洪水猛兽,在她的心里,逐渐变得平淡而模糊。
“生活嘛,自由就好呀。”
今纾突然冒出一句阮江话,“不想在乐团里,就可以去做别的嘛,像我们做艺术的,在外人看来,总和流浪,不拘,放浪形骸这些词汇捆在一起。”
“流浪就流浪嘛,如果注定我要一个人流浪,就让我享受一路流浪的味道——”
今纾微眯着眼睛,唱一首谨玫从没听过的歌,彼时筱阳已完全从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恢复了她以往的笑容,她摇晃着茶杯,看茶水在灯光下荡出一圈圈光晕。
“怎么不都能活下去嘛。”
“活得自由就好。”
谨玫从冰箱里拿了啤酒,不轻易喝酒的她们,在这难得的时光里将酒倒了满杯,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像定格时间的钟声,将她们的最为粲然的年岁,融汇织就在窗上热气腾腾的水雾里。
“为身为“艺术家”的我们,最后的自由干杯。”
几个女孩子脸上有了红晕,比以往更加艳丽。一杯杯酒下肚,她们却没感到自己醉了,谨玫意识清晰,在与她们的欢声笑语里,她清楚地感知到生命像重新焕发了。
杯盘交错后,一觉醒来,谨玫又回归了一个人。
睁开眼睛,谨玫再度望向白花花的天花板,寂寞再度席卷而来,这次她没有感到难过。
谨玫告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不要紧。
她坐起身,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抱着小汤圆,疲惫之余,谨玫感到自己浑身都充盈着对生活的期待。
这种生活真好。
谨玫在一场又一场的演出里逐渐磨炼,起初因为她远离舞台,难免生涩,但随着时光的打磨,她参演的演出,规模也一次比一次更大。
她也会紧张,但在义云一年之久,她处理过那么多突发情况,心理素质早已练就,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学生,身上总一股青涩劲。
有一天,团长对她说,“谨玫,你留一下。”
谨玫刚拎起琴包,听到团长叫她,便回过头,“怎么了,团长。”
“我觉得你后劲很大,可以作为我们的后备力量,接下来我会关注你,或许哪一天成为小提琴组的首席,也是有可能的。”
“你进步得很快,也很认真,值得更好的前途。”
团长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说话不会绕弯子,在这个团队里,大家是完全凭实力说话。
他的话,显明了是对谨玫的肯定。
谨玫心头一热,“谢谢团长。”
团长一挥手,笑容极是诚恳,“我期待你更加璀璨的一天。”
只不过,一次突然的网络事件,比这一天先到来。
在一次全国巡演过程中,谨玫他们一行人才到玉安,今纾走到她身边,递了手机过去,问她,“谨玫,这个人是你吧。”
“怎么了,我出名了?”
谨玫笑嘻嘻地开玩笑,接过手机的一刹,她愣住了。
视频被暂停,屏幕正是她本人的照片,她的眼神果敢而坚毅。
谨玫按下了播放键,背景音是她以往演奏的勃一第二乐章。
今纾笑着问,“你自己做的呀。”
谨玫一头雾水,“我从不玩这个东西的。”
“谁做的呀。”
谨玫喃喃自语。
她到了宾馆后,下了软件,划到的第一个作品就是她的这条。
她细细看了下来,心中一团疑云。
制作者应该是看过她不少演出,且应当与她相熟。
热度还在攀升,视频的制作者明显很是用心,她的表情,她的面容,都被拿捏地非常到位,正因如此,视频的展示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
底下一水的评论都是称赞,姐姐真美,好看。虽然大部分是不懂音乐的网民,但无一不对她优雅的气质折服,偶有几个内行人点评了她的手法,也都是肯定她的表现力和旋律,是数一数二的好。
也多亏她自己,在每一场表演中都用十足十的力气,别人或许偶尔偷懒,毕竟小提琴组人数众多,但谨玫从不会懈怠。
她将每一场表演,都视作对音乐的献礼,对观众的回馈。
谨玫翻着评论,划到后面,有几条她根本不知是谁的人,在评论里将她的个人信息也发了出来,声称认识她,并将他们供职的交响乐团名字,一并发到了上面。
在谨玫结束了玉安演出后,这条评论已经冲到了位置前面。
谨玫顿时感觉有点不舒服,她似乎感到私生活被介入,她不喜欢曝露在大众之下,只想安心做好自己的音乐。
今纾与她一个房间,听谨玫说了自己的顾虑后,她点了根烟,看烟气丝丝缕缕漂浮在半空,她叹了口气。
“人啊,总是愈不想得到什么,就偏得到什么。”
这只无形的手将谨玫推了一把,她很快就得到了网络与媒体的青睐,甚至有不熟悉的人专程来到阮江,只为看她一场演出。
能甘于艺术寂寞的人毕竟是少的,经此一遭,谨玫才发现了这个道理,她火得有点突然,她平白遽然得到了别的馈赠,就惹来了一些妒火。
很多人认为这个视频是她自己做的,毕竟那个号,仅仅只有她一个人的作品。
其他的,什么都查不到。
某天谨玫遇到了同在乐团的一个同事,那女生过去对她友善,今天的语气却有点阴阳怪气。
“谨玫一下子成名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做网红,赚大钱了。”
这句话突兀得很,让谨玫一度怔在原地。
“去去去。”
今纾走过来,一扬手,将女生赶到一边。
“你要能每场演出都像谨玫一样,那么全神贯注,不分一点神,人家想给你全部的镜头,那也可以啊。”
那女生觉得没趣,耸耸肩就离开了。
“你别理她。”
今纾安慰谨玫说,“她就这个样子。”
谨玫的视线从女生身上挪回来,摇了摇头,“我从不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谨玫的名气在一定程度上,也提升了乐团的知名度。他们的演出观众席上,一度座无虚席。
谨玫看着台下森森的人影,拉动琴弓的时候,她想到底有几个人是真正为她而来。
待热度散去,她或许又回归成那个平凡的谨玫。
一时的追捧追逐,往往撑不到多么长远的时刻。
谨玫错了,这场莫名来的热度,远比她想的持续时间更长,很快春节将至,谨玫在紧密的排班里,又一次结束了一场音乐盛宴。
台下的观众多了,很多人不熟悉交响乐的欣赏规则。频频乱开闪光灯,手机不静音,甚至还有嬉笑打闹,时不时带来一些杂音。
筱阳有点不满,“来听音乐,也得提前熟悉一下规则嘛。”
“生活里,哪有那么多阳春白雪。”
谨玫笑了一笑,提了琴包出门,“大家都浸在社会里,本来就很疲惫了。想来听听音乐放松一下,没事,他们会懂的。”
她卸了妆,换下日常的衣服,待观众全都走净了,才与今纾慢慢挪着脚步,走出空旷的音乐厅。
谨玫低着头,与今纾交流着下一次演出的主题,没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个人,直直地撞到他的胳膊上。
谨玫向后退了一步,忙抬起头,“不好意思。”
这一抬头,她怔在原地,尽管只是半年未见,但她与他,却像久经了几年的风雪。
幸川站在原地,与她四目相对。